唐德刚先生走了,媒体的朋友觉得我该说点儿什么。看到报纸上唐先生的大幅照片,感觉自己是该写点儿什么。写什么呢?我不认识先生,仅仅是先生的读者,千千万万喜欢先生文字的读者之一。只是,在有些人看来,我作为一个弄史的人,写作风格,跟唐德刚先生有几分相似。甚至还有记者问我,是不是受了唐德刚先生的影响。就凭这个,我也该写几个字。
没错,我很喜欢唐德刚先生的文风。但要是说我的写作风格受他的影响,倒也未必,因为看到唐先生的作品之前,我写东西已经是现在这个德行了。细品品,我那粗陋的文字,其实也跟唐先生不大像。最早看唐德刚先生的东西,是北师大出的内部资料,唐德刚先生做的胡适先生的口述史,绝对是没有版权的。不过,那是在上个世纪80年代,这种事稀松平常。这套胡适口述史,正文远没有注释多。而恰好吸引我的,是注释。唐德刚的注释,跟别人不一样,对正文的考订解释,仅仅是一小部分,大部分文字,是在做评论。大段大段的评论,恣肆汪洋,好看煞人。几乎每段正文后面的注释,都比正文多得多。有考订,有解释,更有点评,调侃,借题发挥,甚至还有自家身世与胡适身世的比较,我就是在这套书里,得知了唐先生的一些经历。比如如何到美国留学,如何到餐馆刷盘子挣学费。让人想起当年梁启超为蒋百里的《文艺复兴史》作序,结果序言比人家正文还多。后来再看唐德刚先生专门写的《胡适杂忆》,虽然也觉得内容比较丰满,但《口述史》注释的那股子放肆的劲儿,似乎却少了一点儿。先生的口述史名篇《李宗仁回忆录》,做的中规中矩,史料价值极大。但由于没有先生那特别的注释,就文字而言,对我的吸引力就不那么大了。
我对唐德刚先生的经历不怎么了解,只从他对胡适的注释中,了解只鳞片爪。但我感觉,虽然先生也受过西方史学的科班教育,但骨子里却依旧是个中国的文人,确切地说是民国的文人。所以,他做史,无论如何都有一股子文人味,即使不是他刻意为之,也是无意中的流露。有时候闸没煞住,流得多了,口述史就变史学随笔了。
我是个野路子的弄史之人。虽然也曾经想学正路子的人规矩一下,写点儿正经东西,也确实这样写过。但写出来的玩意,让正路子的人见了,还是野狐禅,时常被人讥为带注释的随笔。可是自打见了唐德刚,我感觉吾道不孤,前面有人这么干来的,比我干的还放肆。虽然后来我得知,唐德刚先生跟黄仁宇先生一样,在美国史学界,都是非主流人士,不怎么受待见。两人的区别是,黄仁宇先生一直在努力进入主流,对遭遇冷遇,感到万分委屈,而唐德刚先生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这一点。
在这个世界上,主流的学问很大,理论也很深。可是主流的史学,如果没有唐德刚这样的文人掺和掺和,多少有点儿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