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娶的这一套繁琐工夫都省了下来。
只待吉时一到,芸芸就会被领到慕家大门,成为子璨的新妇。
他犹疑的脚步停在芸芸房门口--至少该跟她说声恭喜吧?
况且,王爷及二夫人身体已痊愈,娃儿待会就要被接回王府了,也该让她知道的。
那--他的脚步为何迟迟不敢向前?
「你来了啊!」一旁走过的秋大娘见著他来,双眼一亮,给他一个亲切的笑容。
「我来看看她,我今晚就要离开了。」慕子瑄很想表现出落落大方的姿态,不过心里著实难受得紧,就连笑容也不免有些僵硬。
「这麽快啊?那得趁她尚未盖红中之前赶紧进去喔。」秋大娘推著他的身子进门,自己却赶著通风报讯去也。
门板在慕子瑄身後被关上,他猛抬头,看到的即是秋芸芸妆点美丽的脸庞。
轻点朱唇、微敷粉粒的她,娇美如花--若她是他的新妇,他定会痴傻地望著她直至天明。
可惜她不是。
秋芸芸的目光胶著在他一身潇洒的男装打扮上,心中亦是纷乱。
她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藏在红衣底下的十指却已绞成死紧--快说些什麽啊,大笨蛋!
「我知道我没有二夫人的美貌,你不用摆出一副冷脸让我瞧。」见他仍是不语,她开口便是酸意十足的嘲讽。
「你很美。」红色嫁衣衬得她极有精神--虽则那双水亮眼眸下方有著让人无法忽略的失眠痕迹。
「我美不美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我不是那个让你舍身相救的人。」一股子的怨气全摔到他身上。
「那只是权宜之计,我需要分散王妃的注意力。」
慕子瑄朝她跨了一步,明明知道不解释或许会好一些,但又无法忍容她眼中的心碎,终究还是说出了他的真心:
「真遇到危难之际,我怎麽可能舍你而救她!她只是一个朋友,而你却是--」话语猛然打住,脚步却已定在她身前。
「我是你的什麽?」她凝视著他,盼著他能在最後一刻让她知道他的心情。
「你是我--」最爱之人啊!慕子瑄激动的语调在半空中打住--
她一身的红嫁衣,他还想说些什麽?
「说出喜欢我是这麽困难的事吗?」秋芸芸忿忿地拭去眼间的水气,倏地起身将他向後一推--
「你是个懦夫!」
「为了不伤害别人,我情愿当个懦夫--没有人想重演王府菊苑间的那场戏码。」他这样的做法是对的--他无时无刻不这样告诉自己。
「你以为我为什麽义无反顾地将婚期订在中秋?为的就是不想让自己反海啊!」
她激动的双手打落梳妆台上的所有首饰,崩溃地趴在桌上痛哭失声。
「别哭!」慕子瑄站在她身边,手掌只敢伸在半空之中。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何必受这种痛苦--你走开!你为什麽没有勇气告诉子璨!也许他喜欢我的程度并没有我们想像的那麽多!」她擦去泪水,忿然地回头瞪人。
「你要我怎麽做?,我隔日从王府回来时,就听见了两家即将办喜事的消息。你为什麽要赌气?为什麽不多给我一些时间!」
慕子瑄的手掌扣住她肩头,嘶吼出心中的痛苦--她匆促决定婚事,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打击?!
「多给你什麽时间?让你下定决心忘记二夫人吗!」她不甘示弱地回吼。
「二夫人只是朋友。」
「她是一个让人目不转睛的女子!,」
「能让我挂心的女子只有你一个!」
他不顾一切地狂喊出声,将她整个人搂到怀里紧紧拥著--紧到她无法正常呼吸。
但她没有抱怨,双手圈住他的颈间,低喃地说道:「能在最後一刻听到你的真心,也算无憾了。」
「傻子。」他用尽了最大的意志力控制自己,声调却还是哽咽。
「我们都傻不是吗?」
窗外一声幽幽叹息,窗内激切拥吻中的两人并未听闻。当然,就连那闪过的人影穿著了一身的红蟒袍,这两人也未发觉。
「恭喜!恭喜!」
「慕老娘有福了,前不久才多了个俊朗儿子,现在又要多个能干媳妇入门。」
人声嘻闹地飘散在慕家的每一处角落。鞭炮声响起,轰隆隆地竟比过年还要喜气几分。
芸芸快入门了吧?
慕子瑄低头收拾著自己的包袱,彷若外在的事物全与他无关。
他望著娘在屋子内外贴满的大大小小红字,竟觉得那红色刺眼得紧。
他以为自己可以平心静气地看著他们成亲,可是他错了--
他坐不下、站不了,只要一想到芸芸即将与其他男子携手共度一生,他但觉自己即将疯狂--
即便那个男子良善如子璨,嫉妒之魔仍然啃噬著他的理智。
不!慕子瑄铁青著脸,倏然站起身,就要往门口冲去--
「大哥。」慕子璨正巧拎著一瓶酒推门而入,兄弟俩撞成了一团。
「我要话要告诉你!」慕子瑄用力捉住他的肩,表情极凝重。
「如果是那些祝福百年好合的话,那就别提了。」慕子璨挥挥手,回头正巧看到床上的包袱,他惊异地低喊出声:
「你干麽整理包袱?」
「我原本是要离开的。」慕子瑄捉住慕子璨的肩头,严肃地说道:「我--」
「你现在又要留下来祝福我了吗?这样才对嘛!」慕子璨笑嘻嘻地转过身,将酒壶拿到桌上。
「子璨,我有话要告诉你。」
「别摆出长辈的架子训示我,我可是今天的新郎倌。」慕子璨摇摇手,塞了杯酒到他手中,堵住了他想说的话。
「喝酒!」慕子璨大声说道。
慕子瑄牙根一咬,狠下心地说道:
「我爱芸芸!」
「谁不爱芸芸呢!娘早就希望把她娶入门当媳妇了,你也知道的。乾了这杯酒,就当是为我和芸芸庆贺吧。」慕子璨脸色有些不自在,却仍力持镇定。
「我无法为你们庆贺--因为我才是应该要娶芸芸入门的人!」慕子瑄握著酒杯,著急地直想把话说清楚。
「大哥今天还真爱开玩笑!全桃花村的人都知道今天穿上新郎红袍的人是我不是你。」
「我知道我现在说出口的话是在为难你,可我还是要请求你--」
「你先把酒喝了便不为难我。」慕子璨再度打断了他的话。
「为什麽一再地要我把这酒喝掉?」慕子瑄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子璨是在装糊涂?
「时辰就快到了,你到底是行还是不行啊!」任御翔火速冲了走来,朝著慕子璨就是一阵嚷嚷。
「老天爷,原来你还没喝酒啊!」任御翔一拍额头,瞪著慕子瑄手中的酒杯。
「你们究竟想做什麽?」慕子瑄将酒摆到桌上,发觉子璨一脸的紧张。
「我只是--只是想帮你--」慕子璨吞吞吐吐地说道。
「你想把我灌醉吗?」
「是啦!就是想把你灌醉!你怎麽这麽罗嗦啊!」任御翔没耐心地又把酒杯塞回慕子瑄的手里--
「我给你最後一次机会,酒,你喝是不喝?」
「不喝。我要保持清醒,我还有话要对子璨说。」他的神智现在极清醒,他知道他不能毁了芸芸一生的幸福。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的话你敢不听--如果我师父叫我喝酒,我就会喝!」任御翔不客气地朝他大吼道。
「你根本没师父!」慕子瑄反驳,双眉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这两人在做什么耍?
「你真不喝?」任御翔大声问道。
「不喝!」慕子瑄坚定地说道。
「很好,你将要见到前所未见的满天星光。」任御翔朝慕子璨使了个眼色--看来要使出最下策了。
「背过身去!」任御翔命令道。
「为什麽?」他直觉反问道。
「转过去就对了--」任御翔动手将慕子瑄的脸翻转了方向。
碰--
突如其来的外力却让慕子瑄来不及惊呼,就已昏倒在地。
「会不会打得太大力了?」慕子璨放下手上的木棍,焦急地扶起哥哥。
「放心!有我这种老手出马医治,不会出错的。衣服在哪?」任御翔拍胸脯保证。
「在这里。」慕子璨从床下拿出事先藏好的红衫,嘴里却忍不往喃喃叨念著:「他醒来後绝对会气疯的。」
「你理他!你都有大气度成全他们了,他难道没种挨我们一棍?这麽难看的衣服,你打哪弄来的?」任御翔嫌恶地看著手上的衣衫--要他穿这种衣服,还不如穿树叶还好看一点。
「我娘缝的。」慕子璨惭愧地说道。
「当我没说。」
原来他可怜的徒儿有这麽悲惨的童年。难怪子瑄的缝工比谁都好!
「谁帮他抹胭脂?」任御翔伤脑筋地看著那些塞在衣带间的瓶瓶罐罐。
「我来!」慕子璨挑出一罐最鲜红的胭脂--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谁让「大哥」瞒了他这麽久的真相!
她要成亲了…
嫁给一个她视他为兄弟的人。
秋芸芸脸色发白地听著娘诉说著洞房时会经历的事。
「娘,我知道了。你先前教我接生时,就已经概略说过一回了。」她心浮气躁地说道,什麽话也听不入耳--
那些亲密的事,要她如何与子璨……
「我瞧你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怕你忘记啊!」秋大娘替她簪正了鬓边的珠花,笑得极为神秘。
「你不是说不管他做什麽,我只要负责红著脸,必要时叫一两声就没事了?」秋芸芸焦燥地说了一声,不安地咬著指甲。
「我是这样说没错啦!不过娘怕你叫得太大声,我在隔壁听到会不好意思!」秋大娘暖昧地朝女儿眨眨眼。
秋芸芸不解地回望著她,依然愁眉苦脸得不像个新嫁娘。
「乖女儿,娘保证你待会就会眉飞色舞了!」秋大娘呵呵笑了两声,拿起红布中说道:
「来,娘为你盖上红帕,愿你嫁到夫家光耀门楣、一生如意。」
秋芸芸捉紧裙摆,红色布中挡住了她眼前的景物,加重了她的不安--不行!这让她喘不过气。
一听见娘合上房门的声音,她骤然站起身,用力扯下红帕--子璨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
「你怎麽在这里?!」她惊骇地倒退了两步,心虚地低垂著视线。「不是该由媒人带著我…:」她局促不安地盯著慕子璨崭新的红袍下摆。
「两家这麽近,还需要这些繁文褥节吗?」
他有趣地发现自己愈是冷静,她就愈焦虑难安--她和大哥还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傻子。
「让我准备一下!」秋芸芸捉起红帕往头上一盖,再度坐回床榻之上。
「你在发抖。」他看著她颤动的肩耪如此说道。
「我第一次嫁人。」她知道自己绝不能让子璨在众宾客之前丢脸,所以她勇敢挺直背脊说道:
「你可以扶我出去了--我准备好了。」
「骗人!只要新郎倌是我,你就永远不会准备好--你爱大哥,对吗?」慕子璨柔声说道。
秋芸芸一怔,马上用力摇头,不意却摇落了红盖头,露出一双红肿的泪眼。
「你不是当真想嫁给我。」慕子璨坐在她身边,掏出一条布中为她擦著泪水。
「我想嫁给你,所以我坐在这里!」她仰著头急迫地解释,眼泪却极快地湿了布巾。
「你坐在这里,心却不在我身上--或者我见过的世面不多,但我不是傻子。」慕子璨轻拍著她的手。
「你别这麽说--你是个好人!,」
慕子璨唇角一勾,对著她的眼睛说道:「大哥走了。」
秋芸芸脸色惨白地站起身,只想往门口跑--直到她意识到慕子璨仍坐在床沿看著人,才硬生生打住了脚步。
她用力握紧拳头,强迫自己一步步走回到慕子璨身边。
「瞧--你在意他远胜过你在意我百十倍。」幸好他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否则嚎啕大哭的人便是他了。
「我将会是慕家的新妇--这一点是绝对不会改变的。」她想弯身拾起红布帽,手却被慕子璨紧紧握住。
「你会是慕家新妇的这一点,我从来没怀疑过。」慕子璨将红布中丢回床上,认真地对她说道:「你若真的无愧於我,那麽不必挂此红头巾,我领著你过门便是。我希望你光明正大地走入我们慕家。」
秋芸芸重重咬住自己的唇,没有理由反对、也找不到理由反对,只能挤出一个笑容,跟在他身後出了房门。
是上天要惩罚她的不专情,所以要她在众人面前强颜欢笑吗?茫然的她扬著僵硬的笑容,随著慕子璨走入正厅--
观礼的亲朋好友们见到未盖头巾的秋芸芸,惊讶的呼声自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