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起床后便去了揽胜院见金雁尘。
云啸义父女也在。
云央一见穆典可就跪下了:“属下不知姑娘身份,多有冒犯,还请姑娘降罪。”
声清词恳,态度十足的恭敬。
以穆典可对云央的了解,这恭敬少说有八分是装出来的,只是也不在意,淡淡道:“不知者不罪。你起来吧。”
云央一副羞惭不已的样子:“家母去尼庵修行之事,父亲昨天和我说了。姑娘心比海宽,是云央小人之心了。”
穆典可从来没觉得自己心比海宽。
当日许荣和和赵廷之相继出事以后,她让云啸义立刻将蒋心兰送走,虽说有一部分是出于蒋心兰的安危考虑,但大部分的原因还是为了自己图个清静。
当下淡淡说道:“择日接你母亲回来吧。”
云啸义父子父女三个怎么说也是有功之人,她犯不着在这种小事上过多计较。
云央面上一喜:“多谢姑娘。”
穆典可看她喜笑颜开的样子,心头不由得纳罕:就算云央从未对柳亦琛付出过真心,毕竟做了两年的夫妻,对于柳亦琛的死她竟真能做到无动于衷?
云啸义父女告退后,瞿涯等人也起身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了穆典可和金雁尘两人。
正午天光足,正堂的窗户修得又大,屋内甚是亮堂。
穆典可坐在窗户边,日光打照,浑身如镀一层淡晕,连耳后细小的绒毛都看得见,眼底淡淡一层青更是无处遁形。
金雁尘看了穆典可一眼,见她的样子虽然疲惫,却已是比昨晚上的情形好了许多,当下没什么话,只说道:“听说你病了?”
穆典可道:“小病。”大概是觉得被他问了,应该投桃报李一下,又道:“你的伤还好吧?”
金雁尘昨日被阵眼的阵气所创,内伤不轻,却只是淡淡说道:“不碍事。”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两人有了这种奇怪的默契。无论受伤还是流血,哪怕性命关头,都绝不会向对方展示自己软弱的一面。
他们是亲人,是战友,彼此信任,生死依存,两颗心却始终离得很远。
为了遮掩身份,他们各自取了个回名,对外以亲兄妹相称。
两人奇怪的兄妹关系,一度令明宫中人费解。
金雁尘似乎从没给过穆典可好脸子。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金雁尘虽然自己不待见这个妹妹,却不代表别人可以去冒犯。
前任圣主佐佐木一直觊觎穆典可的美色。金雁尘在杀掉佐佐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的眼珠子挖了出来。
关于金雁尘是否有夫人这件事,传闻真真假假,扑所迷离,无法确认。但金雁尘有过一个宠妾是千真万确的。
那宠妾叫金雁尘宠到无法无天,敢当众下几位长老的面子。竟然连这种事金雁尘都能容忍。
后来却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宠妾半夜里跑去穆典可哪里哭闹。金雁尘赶到后二话不说,一刀下去,人就成了两半。
自此以后,明宫中人对穆典可敬畏之中更多了几分恐惧。
无论金雁尘怎么冷待穆典可,哪怕当众吼骂,让她颜面尽失,下不了台,明宫中人也没有人敢对穆典可轻慢了半分。
这种不合常态的相互问候让气氛有点别扭。好在两人经常一言不合就怼,再火爆再僵硬的场景都经历过,一点别扭就不算什么了。
当下穆典可垂着眼眸静静坐着,并未感到多么不适。
金雁尘却是有些烦躁,想了想说道:“羊皮卷的事,你做得不错。立了大功。”
穆典可飞快抬眼,诧异地看了金雁尘一眼。
从进门她就觉得怪怪的,现在能确认了,是金雁尘这个人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许是昨天那苦醇醪劲儿太大,他还没完全醒过来?
金雁尘叫她带着疑惑的目光一扫,心里就有点火。溜到嘴边的几句好话生生给咽了回去。
穆典可反应了一会才淡淡应了一声:“哦”,算是回应了金雁尘的表扬。
又问道:“查出来了吗?”
金雁尘被她这一声“哦”成功地挑起心里的火,心头躁闷难当,抓起桌上的茶杯就往嘴里送,这才发现杯子空了。一股子怒气终于有地撒了,吼道:“烟茗!”
烟茗快步跑进来,见金雁尘满面怒容,手里紧攥了一个空杯子,赔着十二分小心上来斟茶,斟完后却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
金雁尘又喝道:“还不走?等我请你喝茶?”
烟茗大松一口气逃走。
穆典可也暗自松了口气……这才是金雁尘该有的作派。方才那般……太不习惯了!
金雁尘喝了大半杯水,才将心里的火气略压下去一些,接着道:“穆沧平知道爷爷有一批隐藏的死士,这些年一直暗中查访。去年查到苏渭,不仅没杀他,还留他继续潜伏。你手里那份假的羊皮卷,应该是穆沧平的手笔。”
是啊,那份假的羊皮卷无论从外观,还是卷中内容,都伪造得相当完美,几乎能以假乱真。除了那人,还有谁能有这种手笔。
穆典可垂眸沉默了一会,道:“他一贯的擅长收买人心。没想到连最衷心可靠的死士都能被他收为己用。”
金雁尘瞧着她不大痛快的样子,心中软了一下,语气也放缓了:“幸好你发现得快,及时止损,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穆典可二度觉得金雁尘不对劲了。
心中思忖着,大概刚刚灭了三姓,金雁尘的心情格外好吧?连带着对她的态度都好了起来。
刚刚那声哦惹恼了金雁尘,她心里是有数的,于是这回她没表现出来,顺着金雁尘的话问道:“苏渭你打算怎么处置?”
金雁尘道:“先留着,日后说不定有用。”
这一点两人倒是容易达成共识。都喜欢把暴露的奸细放在眼皮子底下养着,等到最有用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当下穆典可不再去想苏渭的事,沉吟片刻道:“苏渭既已经叛变,你找到苏渭,就等同于告诉穆沧平你还活着。
三姓一死,他不用想就知道是你做的。
以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必定会趁机挑起众怒,以正义为名,发动整个武林的力量来对付你。
到那时,你再公开自己的身份,恐怕没人会信。”
金雁尘道:“我和三位长老商量过了。除了徐攸南赞成此时公开身份,瞿涯和班德鲁都认为我们此番连着恶战,伤了元气,不宜再公开树敌。”
瞿涯和班德鲁所虑不无道理。一旦金雁尘转到明处,且不论当年真相如何,三姓的姻亲故旧免不了要上门寻仇。
至于当年参与金家灭门的那些魑魅魍魉,恐怕就更加坐不住了。
然而凡事有利有弊,如果一味怯战,错失了最有利时机,就得不偿失了。
穆典可站在徐攸南这边,赞成公开身份。何去何从,端看金雁尘自己怎么选了:“那你是怎么想的?”
“该来的,迟早都要来,何惧之有?”
三人对俩,便是公开了。
穆典可在这种事情上面一向果断,说道:“瞿涯和班德鲁我去说服他们。至于要如何公开,你和徐攸南商量拿个主意。这种事情他在行。”
她擅长制定方略,却不擅长细致谋划。揣测人心,拿捏时机这种事,是徐攸南的强项。
金雁尘沉默了一会,说道:“徐攸南的意思,是先公开你的身份。”
穆典可愣了一下。
她的身份是个隐秘。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就是对云啸义这些忠心不二的金家旧人,金雁尘都没有露过半点口风。
一旦揭开,还不知道会掀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
穆典可默然片刻,问道:“他想要我怎么做?”
就像金雁尘说的,该来的总要来,怕,也得迎头撞上去。
这回金雁尘沉默的时间更长。
“挑战剑阁阁主李慕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