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若来生不再识得我

一箭穿心过。

金雁尘双目发红,回头狂声大吼道:“常千佛呢?常千佛在哪?把那小子给我抓回来!”

话音刚落,常千佛已狂奔至跟前,双脚如踩浪,身形不稳,抖着手从金雁尘手上接过穆典可,手指迅速叩上她的腕脉。

脉象细弱,脏气于内竭绝,经气不行,已是将去之象。

常千佛心如刀绞,迅速取针扎向穆典可十二原穴。

他一人只有双手,任他十指翻飞疾动,仍难阻穆典可体内精气外泄,心一狠,手掌运力,猛向穆典可胸口拍去。

金雁尘心神剧痛之下如何还有辨别之力,也不管他是不是救人还是伤人,抓起长刀就要朝常千佛砍去,却遭徐攸南从后缚了手脚,悲愤大吼道:“你想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说到后面,嗓音里已带了路上:“啊?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声音少有地脆弱之极,仿佛一个受尽委屈却要强忍着的孩子,一个绷不住,就要放声哭出来。

徐攸南心酸不已,柔声哄劝他道:“常公子是为了救四儿。他是不会伤害四儿的。”

金雁尘犹自浑身颤抖不已,却终是安静下来,目光死死攫着穆典可那张惨白无血的脸,满眼满脸都盛着巨大的恐慌。

她若死了,他该怎么办?

他……只剩下她了啊。

常千佛手掌覆在穆典可胸口,体内纯阳内力自手掌源源不绝地输送出。

穆典可脏气绝于内,强行补阳势必重竭。然而此时已无他法可寻,只得兵行险着,置之死地而后生。

常千佛手掌发力,竭力稳住穆典可六腑内的精气不致外泄,又唯恐用力过度,伤了脏器。因为紧张太过,额上已是滚滚冒汗。

叫道:“扶住她的背!”

金雁尘连忙蹲下,托住穆典可的后背。

常千佛腾出左手,猛刺她体内主阴之经与鸠尾、气海,迫病出膏肓,又叫道:“拿刀来!”

徐攸南手边无趁手之刀,正欲奔去找寻,常千佛又道:“飞镖也可。”

徐攸南从袖子里摸出一枚梅花镖,在袖子内侧擦了又擦,递过去。

常千佛接过飞镖,以锐缘在穆典可腰腿腹部的血络划过,一面施针,有淤滞黑血自皮肤里缓缓溢出。

经络阻塞已去,常千佛一手按压穆典可心肺复苏,一手取了数十针夹在指缝间,无人可帮手,只好依靠手指错动控制入针深浅,大刺四关之穴,屏息凝神,一丝一毫都不敢分神。

徐攸南看常千佛神色,便知他此时正在施针紧要关头,不容打搅,连忙立起,与鬼若鬼相两人一起护卫。

西南面的战斗还在进行着。容翊一方伤亡惨重,明宫众人的情形也没好到哪去。只因大军数量太多,刚杀掉一人,立马就有数十上百的人前仆后继涌上来,杀之不绝。

接连恶斗,导致不少明宫弟子都开始有体力不支的迹象。

司音又飞回到方君与身后,和着他的琴声复唱起来:

边北风瑟瑟,宫饮夜正长。

十年杀伐事,染得冠缨红。

儿啼双亲老,陇头荒草生。

非是卫家国,年年弄刀枪。

何日解兵甲,送我返故乡?

刀兵声,厮杀声,歌声琴声,纷乱如织,回响成一片背景音,渺渺杳杳,传不到金雁尘与常千佛耳里。

空气里仿佛掺了铅,静默而凝重。

常千佛汗流如注,成股的汗水顺着脖子和后背流淌下来,衣衫透湿。双手虽竭力稳住,仍止不住轻微颤抖着。

脏气回运,穆典可渐渐有了知觉。只是浑身痛得厉害,难以动弹。迷迷蒙蒙里,好似一个人影在眼前晃动着,看不清,却又是那般的亲切和熟悉。

她轻声唤道:“千佛?”

常千佛喜极而泣,伸手将穆典可抱在怀里,有如失而复得,想拥紧她又不敢太用力,眼泪滂沱如雨,连声应道:“我在,我在呢典可,是我,我是千佛。”

穆典可强撑着睁开眼,只见一张满布着泪水的脸庞在眼前逐渐放大而清晰,眼中溢出流光华彩,缓缓展颜笑了,笑颜苍白,像一朵随时会凋零的花。

“真好。”

她轻声说道:“想不到我造了这么多杀孽,坏事做尽,到最后……老天爷还这么善待于我,让我……让我临死前还能再见上你一面,能……死在你的怀里。”

常千佛泣不成声,道:“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

穆典可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常千佛的脸庞,似乎不能确信一般,又唤了声:“千佛?”

常千佛连忙应道:“是我。”

穆典可努力睁眼,深深凝望着他的面庞,像是再也见不到一样,手指触到他的眼角,轻声说道:“你不要哭。”

常千佛哽声说道:“好,我不哭。”

穆典可歪了头,眯缝着眼看他,像个午睡刚醒,昏昏赖床的娇懒小姑娘,声音弱弱的,仿佛带着嗔,道:“你哭起来的样子……好丑,我还是喜欢看你笑。”

常千佛眼泪大滴掉落,便是忍也忍不住,死死咬牙,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却是比哭还难看,道:“那现在呢?”

穆典可笑:“还是丑。”她眼眸中流露出深深的温情与眷恋,说道:“可是你肯哄我开心,我…我很高兴。”

心肺里如有钢针在扎,她坚持继续说下去:“其实,那个游牧民族,我是骗你的。子是子虚乌有的子,乌,乌是子虚乌有的乌……”她望着他并无半分意外的神情,说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一口气没提上来,胸闷气促,难以为继。

常千佛连忙按着她的后心,输送内力为她补气,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要说话,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你再慢慢同我说不急。”

穆典可虚弱地摇头,脸色如纸惨白,静静地望着他看,像要把他的样子看死了,记牢了,拓在心里,徐徐道:“我怕我不说,以后就再没有机会说了。我…我知道你对我好,别的人看重我的容貌,也有人想利用我,只有你……只有你是真心对我好。

可是……可是我报答不了你了。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还记得你的样子,去找你。可是……”

她眼里淌下泪来,是深深的哀伤与落寞:“可是我做了这么多坏事,六道轮回,他们不让我入人道怎么办?要是我变成了一只鸭子,变成一只狗,你会不会……会不会就不认识我了?”

金雁尘不堪忍受,捂脸转过身去。猛地爆发出一声大吼,像荒野落单的孤狼号角,凄惨而绝望。

提刀向敌军阵营冲去,挥刀一通砍,也不顾防守,一瞬间不知添了多少刀剑枪伤。

刀影狂乱,所过处血色翻飞,到处都是扬起的断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