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常奇的怜悯

老者上下打量了穆典可一眼,道:“有。我老伴儿跟姑娘身量差不多,家里正好还有她生前穿过的衣裳。”

转身回屋,腿脚有些蹒跚。

过了一会,老者取了一套折叠整齐的干净衣服出来,还有一条簇新的毛巾,递与穆典可,道:“姑娘,擦擦吧。这种天气,容易着凉。”

穆典可感激地自老人手中接过毛巾,道了声谢,坐下将头发擦得半干。又将老者拿来的衣服,套在身上。

老人端了一簸箕柴灰出来,洒在滴了血的青砖地面上,用笤帚研磨扫去。至始至终不问穆典可的来历。

穆典可见老人举止淡定,不急不慌,猜他身份或许不简单,却也无谓打听,道:“我受人追杀至此,老人家今日助我,于我有恩,不知我有什么能回报您的?”

老人笑了笑,道:“我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老伴去世了,没有儿子,也没有女儿。在这世间走一遭,什么都看过了,什么也都经历过了,没有什么可求的。”

端着一簸箕染了血的柴灰,起身去菜地里倒了。

一会又端了一碗清水过来,道:“孩子,喝点水吧。”

穆典可接过来,却是一碗糖水。喝完糖水,坐了一会,气力稍缓。这才站起来,冲老人弯腰行了一礼道别。

老人也不挽留。

开了另外一扇门,送穆典可出去。

出门又是另外一条街,穆典可记着怀仁堂的方位,往将军街走出没多久,就见常奇揣着一个油纸包,哼着小调一溜小跑过去。

穆典可连忙叫道:“常奇。”

常奇乐是偷溜出来的,怀抱着刚烤出来的烧鸡,正美滋美滋地高兴着呢,冲出了五六步才反应过来有人叫自己。

忙回头来看,只见一个穿着老气的女子披着一头湿发,脸上还蒙着条面纱,正可劲地冲自己招着手。

常奇有些纳闷,自己不认识这么一个人啊。

再定睛一看,那女子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眼睛如烟笼罩,深似寒潭,美则美矣,却透着股子清冷与疏离。

似乎,有些眼熟。

常奇回想刚才听到的那一嗓子,清清冽冽的,很是特别,试探地叫了声:“四?”

穆典可把面纱拉了下来,说道:“是我。”

常奇都傻眼了:“你怎么也到滁州来了?还穿成这个样子。”

穆典可看了看四周,有人正好奇往这边看,遂压低声音道:“你先过来。”

常奇心有余悸地看了眼自己刚拆掉夹板的右手臂,往后退了几步,把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

穆典可见常奇如同惊弓之鸟的样子,心中稍有愧疚,说道:“我受伤了。”

怕他不信,又接了一句,道:“重伤。你放心,我伤不了你。”

常奇是个好心肠的人,一听穆典可受伤了,蹬蹬地跑过来,一把抓住穆典可的手腕子,埋汰道:“你怎么又受伤了?这回伤你的又是谁?伤哪了?”

常奇蓦地身子一僵,瞪着同样身体僵硬的穆典可,大叫一声,像抓了一块烫手火炭似的将穆典可的手甩了出去,双手刷地背到身后,往后大跳了几步,舌头都捋不直了:

“你你你,那个,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啊,你不会又要拧断我的手吧?”

常奇快哭了:“我真的错了。”

穆典可本就虚弱,被他大力之下甩得身体一晃,扶着墙才站稳,脸色益发苍白。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没事。”

常奇看她这样子,应当是真的伤得不轻,心中愧疚不已。

又不敢上前去扶,试着往前探了一步,再探一步,见穆典可确实没有追究的意思,这才凑上前去,小声问道:“你真的受伤了?”

穆典可点点头。

常奇又问:“那你还能走不?”

穆典可道:“能走,但我现在有些晕,失血太多,你有没有法子给我缓上一缓?”

常奇从兜里掏出一个白玉小瓶,取出一颗红色的丸子让穆典可服下。

那药丸是常素衣精心调制的滋补血气的灵药,因通体晶莹,颜色红颜,如同石榴籽,取名石榴露,对缓解失血晕厥之症有奇效。

常奇拿出来时倒没有犹豫,看穆典可吃下去了,这才砸吧咂吧嘴,迟来地有些心疼。

常奇将穆典可安置在就近的一家客栈里。

因穆典可伤在背上,男女有别,常奇也没办法查看伤口。还是穆典可咬着牙,再三允诺不会出手,常奇这才大着胆子,探出两根手指头,小心翼翼地给穆典可把了脉,到附近药铺子抓了药回来煎上。

穆典可长年与人厮杀,受伤是免不了的,荒郊野地寻不着大夫,都是自己动手包扎。此次虽然伤在后背上,却也难不倒她,托常奇从外面买了两面镜子来,调整好位置摆在床上,对着镜子清理好伤口,敷了药,缠上绷带。

常奇进来,看见穆典可穿戴整齐地坐在床头,桌上堆着染了污血的棉布棉球,用去一半的碘酒,还有小半卷纱布,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你真的自己包扎了?”

常奇是主张找个客栈端茶送水的丫头来帮穆典可包扎的,但穆典可不同意,说会泄露行踪,要自己包扎。

常奇对此持将信将疑的态度,没想到取个药的功夫,穆典可就自行清理完了。

他一个大夫,都没法在这么短时间内给自己清洗伤口,上好药,再打上绷带。更别说还伤在背上。

她可真下得去手。

常奇上前去,把汤药搁在桌角,道:“你也太厉害了吧?你怎么做到的?”

穆典可实在不好和他一个男子讨论“照伤前后镜”的话题,遂淡淡道:“熟能生巧”。

不知怎地,她感觉常奇用十足怜悯的目光看了自己一眼。

穆典可起身收拾桌上一堆乱放的物事,被常奇拦住:“放着,放着,我来。”

穆典可不禁奇怪地看了常奇一眼,越发觉得常奇对她的态度是怜悯?

说道:“还是我来吧,脏。”

常奇看了眼穆典可因为忍痛顺着腮帮子往下滚落的汗滴子,撇嘴道:

“得了吧,你就别逞能了,赶快歇着去。我们当大夫的,什么脏东西没见过?还怕这点污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