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青梅不敌三两眼

看到失意的严苓,臧姑就像看到当年自己。

她一腔柔情爱意尽系于那人之身,那人却看不到,看到了装没看到。

她就这样等啊等,盼着他有一天会回头看到自己。却只等到他带回来一个并不出色的小门小户女子,倾注她从不敢奢望的狂热与爱恋,小心地呵护疼爱着。

青梅竹马的情分,终究抵不过三两眼的心动。

她同情的不是严苓,她是自伤自怜。

常家的男人,是这世上最深情之人,也是最无情之人。

殊不知常千佛的做法只是看起来无情,实则并没有把事情做绝。

他没有拆穿严苓,便是给严苓,乃至给严一笙都留了一丝颜面。日后严苓即便不在崇德堂做事,也能继续住在崇德堂的后院中,而不至于太难堪。

常千佛顾念与严氏一家的情分,但凌涪不能让常千佛担一个为色所迷,苛待下人的恶名。

他先是派了人去查明事情真相,随后请张姑和官诗贝去为严苓治伤。张姑在为严苓验完伤之后指出,严苓尾椎骨受伤的时辰是头一天的亥时两刻,而非穆典可推她的巳时。

严苓当场就傻眼了。

她也算医道精通,却从未听说可以通过诊脉和查验伤口就能准确判断出骨裂摔伤时间的。

眼下想保全名声,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把张姑也拖下水,咬定她是为了拍穆典可的马屁,说谎话为其开脱。

但是张姑不是穆典可,她医术精湛,为人正直,在怀仁堂乃至整个常家堡都是有口皆碑的。

与之对擂,严苓连一分的胜算都没有。

严苓只愣了一瞬,脑子里已飞快地转过数个念头。

再三思量,痛定思痛,这一局只能认栽了。

这才哭哭啼啼地说了实话。

自然也不是全实话。

只说自己不小心摔了,臧姑来探病时她人晕着,含含糊糊地也没有说清,这才导致臧姑误会了。

一大口黑锅甩过来,臧姑立时懵了。仔细一想,严苓确实没有说过她是因为被穆典可推了一把,才摔成尾椎骨裂的。但字字句句,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将自己往这个方向引。

后背一阵寒凉。臧姑这才意识到,这个一直受她疼着宠着的小丫头,乖巧可人的外表下竟藏着这么深重的机心。

然而不管严苓将自己撇得多干净,常千佛金口一开,她将要从崇德堂的诊厅除名,这已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严苓自是无法接受的,哭着嚷着要去议事厅给穆典可道歉。

官诗贝虽然失望,但对于旧友之女,心中多少还是存有几分怜惜,好言劝慰着。却在听到严苓说出诸如什么“要有自知之明”“再也不敢得罪四小姐,惹常大哥生气”之类的话时,倏然冷了脸色。

事已败露,还不忘了攀咬。小小年纪的丫头,心术怎么会这么坏。

官诗贝协助蒋越打理怀仁堂的一应内务多年,人再和气,威严还是有的。

当下收了慈眉善目的形容,冷声说道:“严苓,你心里应该清楚,公子爷将你从崇德堂的诊厅除名,不是因为你冲撞了四小姐,而是你无风起浪,心术不正。

公子爷这么做,已经是给你和你父亲留了体面。

你若还是执迷不悟,妄想通过泼污他人来为自己开脱。公子爷宽厚,我可就没有这么大度了。”

严苓被她最后疾言厉色的一句吓得收了哭声,静坐床头,默然垂泪。

微翘的丹凤眸子水汪汪蓄满眼泪,只不再是方才委屈堪怜的模样。

有几分冷意,更多的是绝望。

“蒋婶,你也讨厌我了,对不对?”

她的手指紧紧揪着被褥,哀伤欲绝的模样不知是哭是笑:“我喜欢常大哥啊,我从小就喜欢他。我只是想靠近他,我哪里做错了,他要这么厌憎我?”

她放声大哭,将心中委屈全盘道出:“就因为她一句话,就因为穆四一句话!她说她看我不顺眼,常大哥就再也不看我一眼。凭什么?我做了这么多,还比不上她一句话!”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但你因为喜欢人而去害人就错了。”

官诗贝说道:“公子爷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不会因为谁一句话就冷淡疏远了你,你仔细想想,你究竟做过什么,是公子爷不能忍受和原谅的?”

常千佛不能忍受和不能原谅她的原因,当然还是为了穆典可。

“我不甘心!”

严苓忽然抬起头来,娇俏的容颜满布着扭曲,大声叫:“那个穆典可,她究竟哪里好?她只是个杀手,是魔教妖邪女子,她杀的人,比我救过的人还要多。

说我心术不正,她的心术就好了吗?”

这个问题,官诗贝无法回答。

大概谁都回答不了,只有常千佛自己心里有答案。

“这是公子爷自己的事情。”官诗贝说道:“我只知道,在危难降临的时候,她这个魔教女子,在尽力尽力地想办法,和大家一起应对。

而那时,严苓,你在做什么?你心里最关心的又是什么?”

还有一句话,官诗贝没说,因为太伤人。

可能严苓一辈子行医治病能救下的所有人,还不如穆典可昨天挽回的性命数一个零头。

有些差距是无法通过努力来弥补的,也不能用诸如出身、品性这样的东西来填消。

娶妻子应当娶什么样的呢?小门小户,自然是挑温柔的娶,挑善良的娶。

可温柔贤良的,未必就撑得起常家堡的门户。

前夫人伊霜不可为不柔,也不可谓不善。

官诗贝认识伊霜数年,从未听她大声说过一句话,连夜里点灯,都要特地在灯烛上套一层纱罩子,怕又飞蛾扑上去伤了性命。

她礼敬长辈,宽待下人,宽厚仁慈几乎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

然而她掌家的那几年,常家堡的内务叫她打理得一团糟,连最纯良的下人都起了刁心。

常叔夜不得不分出精力替她善后。后宅如此,更不用指望她能插手前堂事,为常叔夜分忧排难了。

两人心中各自有委屈,感情日益消磨,最后竟至两地分居,避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