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千佛到达正厅时,方显也赶到了,正同苏鸿遇在门口交谈。
苏鸿遇自那日雨花台斩杀了一众死囚犯之后,在民间声望大振,由此。一心想要除弊革新、。
业有所精,术有所攻。筑堤之事由主司工事的司空陈光地主理。苏鸿遇则主管筹集钱粮,赈济灾民之事。
方显身负重伤,宜静养不宜操劳,平瘟事也让苏鸿遇揽去大半。
苏鸿遇虽说一介书生,好清谈怀古,尚虚多,务实少,但才干还是有的。真把自己架上去之后,才知道做事情的难处。他又好面子,没日没夜地钻研,陀螺一样不停转地奔走操劳,千头万绪的一堆事务,居然勉强让他给理平了。
这一番几百名瘟疫病人因为怀仁堂的药材搀毒陷入垂危之境。陈宁滑不留手,不愿得罪常家堡,听闻消息早早地躲起来了;方显是个带兵的武将,品秩又高,层层递上去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他还不见得愿意管。
这时候,大家自然想到了敢于为民伸张正义的好官苏鸿遇。
苏鸿遇也没有让这一干中毒病患亲属们失望,接到报案后即刻接手,连衙门也不会,直接带着手下十多个兵丁找上门来,封了怀仁堂的大门,要求提拿常千佛。
好在苏鸿遇是个饱学士子,并非无知暴民,知道打砸泄愤之事不可取。再三安抚病患亲属不要闹事,承诺会让常家堡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交待。再加上方显的虎骁营出动及时,顶盔掼甲陈立街边,严阵以待,起到了一定的威慑作用。
是以门外虽说围聚者甚众,个个再度出现,大火后进出库的每一批药材都进行了严格的盘点和清查。从药材进入西药库,到保管、装车、出库、再到沿途运送,卸车,分发、煎药,派药,全都落实到人,逐个记录。
管事和经手的一干人一个不放过,一层层审问下去。
如此严格的审查,不到半个时辰便出结果了。
——问题出在王子翁身上。
方显是出了名的治军严格。军中还不同于地方,尤其是在建康这种权贵多如狗,民众又天生带着一种骄傲与优越的京畿皇城,多的是不服管教的刺儿头,再要么就是背景强横的世家纨绔,天不怕地不怕,个顶个地嚣张。
想治军,就得军规严明,军规要严,自然少不了重刑。
别处军中的大杖大头围一寸三分,虎骁营的法杖就有一寸五分。
当下王子翁被两个浑身健肉的兵士拖到厅中,往地上一按,一寸八分的大荆杖两杖重打下去,王子翁痛得哭爹喊娘,连声讨饶,要求招供。
苏鸿遇着人抬来书案,摊开卷纸,亲自濡墨录供状。
王子翁一个劲地哭诉自己事无心之失,不是故意的。哭得后来方显失去了耐心,令手下抡起荆杖又打,王子翁这才消停下去,将事情原原本本托出。
据王子翁说,滁州民变前一日,一个神秘黑衣人找到他,给了他五锭金子,并以他家人性命相胁,让他将一批褐鳞蕨混进第二日要出库的贯仲当中。
王子翁为保家人性命,不得已照黑衣人说的做了。是夜辗转反侧,备受良心折磨,痛苦纠结了一整夜之后,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偷偷往库房里泼了水,等药材装车出库时,以地面反潮污了药材为由,截住了那箱混了褐鳞蕨的贯仲。
手下的人勤快,还不等王子翁将那厢药材处理掉,便将截下来的几箱药材搬去通风处晾晒。等王子翁得知此事时,那箱子有问题的贯仲已同已被装箱收起来,正巧赶着新到的一批贯仲入库,堆放一处,再也辨认不出。
王子翁日夜不安。无奈自打朱陈二位管事出事后,库房增加夜间值守人员,王子翁根本找不到机会逐箱查验。只得日日守在西药库,逢药材出库便亲自查验。
说来也是倒霉,今天早上他吃坏了肚子。那箱子搀了毒的贯仲说巧不巧就在他出恭的时候被装车出库,运送到了温珩的别院中。
方显派人去王子翁的住所,果然从床底下搜出了金子,如王子翁所说,二两重的赤金锭一共五锭,一锭未动,用破布裹得严严实实。
蒋越又召来西药库其他人,经询问,都说王子翁近日来心神不宁,逢药材出库格外紧张,必要亲自查验,与王子翁的口供正好合上。
至此,连同已经自缢谢罪的朱升、陈敬喜二人,西药库的三位管事皆因金钱失节、无一幸免。
西药库掌事程明龙当场痛哭,请求常千佛对其失察之罪从重处置。
王子翁招供全程,常千佛一直都表情沉默,不发一言。直到罪名核实,程明龙欲跪下请罪时,常千佛才离了座,双手搀扶住老人家,说道:“程老切莫自责,王子翁之罪,止于他一人,并不牵连。您继续回西药库,管好药材采派之事,就算是将功补过了。”
程明龙没想到西药库连番出了好几桩大事,常千佛还会让他继续掌着西药库。要知道东药库毁于大火,眼下药材的采办调运全由西药库一力担着,干系重大。常千佛放手将大权交给他一个屡有过失之人,这是何等信重。
当下程明龙感激涕零,连声推拒道:“老奴多谢公子爷不罪,然老奴连连失职,难以胜任此等重任,还请公子爷另择贤明。”
常千佛道:“那么依程老所见,还有哪一人是比您更熟悉西药库的药材调配、更有资历胜任两库掌事之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