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千佛能驭阵风冲破祖氏兄弟的骷髅阵,皆因此阵阴邪太盛,邪不压阳。而角院中由两人带领门人布下的“天覆”“地载”两阵,却是正宗八卦,单以气论,常家堡一方并不占优势。
祖朋与祖朋晷兄弟纵然德行不济,然两人自生来学阵,浸淫此道八十余载,修为不可谓不深。虽然四阵童从外围补布六阵,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八阵图,但这并不意味常家堡就能仗着占地广的优势,以多压少,在阵中完全占据主导。
王玄率领皇家卫兵组成圆阵,刚好盘踞在阵腹上,牢牢护住阵眼。四阵童想从外围强行破阵不是不可以,但是需要付出代价。
常家堡一贯奉行的宗旨乃是以人为根本,不可能像祖门那样,为了获得胜利,可以舍弃门人弟子的性命。
况且这些人不是常家堡的,是常千佛从二姑姑常怀璧那里借来的。郑则带来多少人,都要一个不少地带回去。所以常千佛迂回阵外,迟迟不发,只因他需要一个契机,打乱王玄的部署,剖开阵腹,让最为薄弱的阵眼暴露出来。
刚刚在他与穆典可两路掩护,配合金雁尘冲阵时,圆阵变为扇阵,阵眼后方空虚,就是四阵童发难的最好时机。
可惜这些他来不及向穆典可解释,以至于穆典可对常家堡破阵失去信心,铤而走险,差点死在六位强者的联手攻击下。
王玄喊出那句“气冲霄汉”时,他的心都停跳了一下。无可言说的恐惧,然后是后怕,最后一股火气窜了上来。
习医之人讲究修身养性,他平和惯了的,极少动怒,就是真生气了也不会烈火炸药似地爆发,落地将穆典可往良庆面前一丢,冷着一张脸飞开了。
若不是他实在疲累,飞得慢了些,恐怕穆典可连他冷脸了还不知道。
“千佛”穆典可抬脚就要追上去。
“回去站好!”
穆典可一愣,回味着他这话里过重的语气,默默纠结了一会,老实退回到良庆身边。
她不傻,当然知道常千佛在气什么。
王玄喊出那声“气冲霄汉”时,她就隐约猜到了六老者是个什么武功路数。一则当时孤注一掷,已经杀红了眼;二则托大,觉得凭着自己的身手,完全有能力全身而退。直到常千佛一掌拍下,气流直接把祖朋轰进了地里,她才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无知者无畏”。
那六位老者的内力之深厚,在她所见过的人当中,绝对称得上佼佼者。
刘颛掏空了家底来对付她,她还在用应付普通江湖门派的态度,一味地自负着,狂妄着也难怪他会生气。
穆典可低着头,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一会要怎么跟常千佛和解。
“我不是逞强,也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想帮你分担啊。你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人家也是心疼你……”
“从前不知惜命,是因为没什么可留恋的。遇到千佛以后就不一样了,我一定好好改……”
穆典可在心中拟着娇软发嗲的声调,把自己恶寒得一哆嗦。
算了,她忽然里气概陡生,反正说什么他大概都还是会生气,干脆亲他好了,亲到他不气了为止。
穆典可为自己的想法很有点小得意。从前那个授媚术课的老婆子总说甚么色是利器,她就很烦这论调。现在看来,美色确实挺好用的。
“最后那一剑不错,干净利落。”良庆说道。
穆典可沉浸在自己天花乱坠的思绪中,闻言稍愕,一时没转换过来,就听良庆又道:“穆家剑还是花俏了点,若能删繁就简,兴许能走得更远。”
穆典可一时没接上话:良庆和她关注的完全不是同一件事啊。
她抬起头,冲着良庆一笑,两靥生花,真诚地说道:“多谢良爷挺身相助。”
“分内之事,应该的。”良庆淡淡道。
不曾想常千佛忙着指挥破阵,还没忘了留心穆典可的动向。夜色虽重,自有火把映照,隔着那薄薄薄薄一层冥灰色,穆典可仿佛从那双朗澈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忙把笑意收了,拉出一张忏悔的苦瓜脸这时候……似乎不应该笑的显得太没心没肺了。
祖朋晷和祖朋相继遭毙,对祖门子弟造成的震慑不可谓不大。
祖朋到场五子,三子被穆典可击毙,剩下祖三祖四两人,俱被吓破了胆,根本不敢出头。祖门子弟群龙无首,溃败迅速。
见素和抱朴带着各自麾下的阵童包抄到皇家兵卫后方,占据西南和东南两个方位,一个抚琴,一个吹叶哨,与随后赶到藏愚、守拙二人遥相呼应,很快便接手掌控了院中的“天覆”“地载”二阵。
院中景物大动,亭台隐现,山石掠走,原本抱团围聚的皇家军团被冲得七零八落,各自一方,难以互援。
云央和启桑带领众司阵子护送明宫众子弟入阵。借助阵法里虚虚实实的幻象隐踪潜行,突然冒出杀人,令皇家兵卫防不胜防。
阵法的牵制反过来成了助力,瞿涯迅猛刚健的“通天拳”,班德鲁气力无匹的“陷山锤”,更是能以一当十,势不可挡。
原本最让人头疼的是那些潜藏在人群里,行踪鬼魅的忍者,在没了护阵兵的庇护后,这些人也被迫得时而现身,被同样精擅藏身之道的地字宫杀手揪出,一一尽遭屠戮。
战局呈现出一边倒的形势。
这支由刘颛花了极大心血和财力培养出来的保命队伍已然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
只是金雁尘却临时改了主意。
“把王玄放走。”他的目光在场中扫过,说道:“还有那个推出同袍替自己挡刀的,一看就没什么骨气……挑几个这样的,再挑出几个异域人的,放走。痕迹不要太重。”
瞿涯没有问为什么,他对金雁尘的决断从来都很有信心,因而只用照执行就够了。
大局已定,交给瞿涯主持就够了。金雁尘看了穆典可一眼,大步迈走是时候去会会谭周了。
大名鼎鼎的“陇上诸葛”谭周,此时已经没有人认得出他了。
徐攸南为他精心准备了三十多只狼犬,虽然攻击力强悍,却都不是成年犬,甚至于有几只连牙都没有长全。在护阵兵的拼命抵抗下,谭周所担心的被咬断喉咙,撕开内脏这种残忍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浑身的皮肤几乎被咬烂,鼻子没了,下巴没了,大腿肉被撕得血淋淋地挂在髀骨上,跑动起来扯得生生地疼。
两髀骨之间却是空空如也徐攸南何其狠毒!他不过是臆想了乔雨泽一下,顺便羞辱金六两句,他就一定要狠狠地报复回去。
非得将他羞辱够了,才肯杀了他。
“徐攸南徐攸南”谭周狂声大叫:“你这个贱种,王八蛋!你有种就杀了我!杀了老子啊!你不敢!你就是不敢”
他的嗓子已经喊破,喊出了血,还在不停地恶声咒骂:“金六那个缩头乌龟,只敢让你这个下三滥的狗奴才出面,他都不敢出来!他算什么金家人?!金家一门好汉,金哲彦一世英雄,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孬种孬种!丢人啊”
徐攸南对谭周的叫骂声置若罔闻,面带微笑地坐在石墩上,一面欣赏着眼前人狗相逐的好戏,一面津津有味地吃着落花生。
莫仓仓简直看不下去了:“你吃得下去吗?怪恶心的。”
“多精彩啊,”徐攸南笑道:“此情此景,真令小生诗兴勃发啊。”
他倒是不停顿,张嘴就来:“天地雨作帘,一株红柳艳,落花生当酒,真个小神仙啊。”
莫仓仓诗文一般,可听得这乱七八糟的吟诵,也是嫌弃得很,还没回应呢,那边谭周先破口大骂起来:“我呸!你还要不要脸?一个五十岁的糟老头子,还敢自称小生,臭不要脸!”
“哟,身体很好嘛,还这么清醒”徐攸南笑道,回头吩咐道:“菜花,再给他加把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