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燕大病初愈,容色有些疲惫,但兴致很好。
北国马上治天下,不比南朝礼数繁多,君臣共饮畅谈,无所顾忌。宴酣之时,拓跋燕甚至离座与臣下共跳了《力士舞》,舞姿雄壮健猛,霸主气度尽显。
几位皇子也跟着下场,数百人的殿堂上欢呼笑闹,几乎人人载歌载舞。
金雁尘不跳舞,起身为众人擂鼓助兴。
他本是习武之人,双臂雄健有力,大鼓重锤,锤锤铿锵;又通音律,当劲则劲,当缓时绝不落急捶,将一面牛皮大鼓敲得激昂澎湃,仿佛场上有万马千军,齐进齐退,声势浩然。
同为汉臣,足智多谋的崔泰常遭北人当面讥其文弱;却没有人敢轻视金雁尘,至多在背后骂他两句跋扈,爱出风头。
金雁尘的每一分军功都是自己实打实挣来的,从无与人争功;在尚武粗犷的北国群臣中也算不得跋扈。
只因他这个人实在找不出什么可诟病之处。
宴后拓跋燕单独留下金雁尘,经一番推心置腹的长谈后,拓跋燕拍了拍手,大太监宗启领着两名盛装女子入内。
这两个宫女金雁尘有印象。
一个眼睛深邃,顾盼之间颇有几分傲冷之气;一个嗓子清冽。他多看了一眼,不想就叫有心人注意到了。
两名女子卸去了舞衣,重新装扮过后站在他面前,眉宇间含羞带怯,嗓子小意儿娇柔,便如宴上众多的莺莺燕燕一般寡淡无趣了。
上有赐,不可拒。
他没有表现出来,欣然谢了天恩。
深更时分,宫内依旧灯火通明。
拓跋祁在殿外等他。
平城十一月的雪夜,不是一般地寒冷。鹅毛团疯下,在灯影里狂乱地打转,又被拂面如割的风刀撕碎,洒下纷纷如细盐。
拓跋祁在冷风里搓着手,鼻尖冻得通红,就见大殿门口的宫灯一暗,有高大的人影背光走了出来,立刻热情迎了上去。
“父皇可算肯放侯爷出来了,让孤好等。”
金雁尘回应一个灿烂绚极的笑,“太子盛情恩遇,臣惶恐。”
回头嘱咐侍卫将两名宫女先送回府。
拓跋祁如鹰隼般凌厉的目光打从两名女子脸上扫过,兴是看出了什么,又兴许没有,爽朗地笑了一声,“父皇体恤,倒是孤不解风情,坏了良辰。”
金雁尘混迹官场久了,笑起来十足的酒色气,“哈哈不急。”
酒色两样,最能将人距离拉近。有了这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两人瞬间态度亲近起来,有说有笑地并肩而行。
要说金雁尘最初入北国是受拓跋祁的邀请,后来也是在太子府中做客卿,满朝文武默认了他是东宫的人。
但这几年,随着北帝拉拢,赐婚,以及后来种种有所指的动作言语之后,金雁尘的立场就不知不觉显得中立起来了。
拓跋复一方的有识之士,如崔泰这一干人,十分敏锐地嗅到了机遇,力劝拓跋复摒弃前嫌,与金雁尘交好,可以说是百般礼遇。
拓跋祁哪得放心。
不时总要找机会与金雁尘巧遇一番。
今日赴宴之前,他特意挑了几件棘手事,借着问政,亲自送了金雁尘到了宫门口。
既表亲好,又有投石探路之意。
北人好勇善斗,然说到治国理政,权谋斗争,还是汉人更为擅长。这些年来北国制定重大国策,几乎都有崔泰参与的身影。而拓跋祁能稳坐东宫之位,金雁尘的出谋献策也居一大功。
拓跋燕多疑,连自己亲生的儿子都要提防。金雁尘以军功立身,就不能让拓跋燕觉得自己善政,更不能暴露自己身后还有一个足智多谋,堪比十万兵的军师。只是他要往上爬,要获得实实在在的权利,少不得要谋划。
拓跋祁经常会提出一些独到的政见,并不出自于他自己,或他手下的谋士。
南愿侯要韬养,太子要出头,两人互惠互利,又互为掣肘。这也是拓跋祁相信金雁尘不会轻易倒戈的原因。
如此风雪夜,寻常百姓早早就躲进被窝里避寒了。
街道空旷冷清,但并不安静。
朔风掀动檐上屋瓦,拍打着屋檩哐当当作响。有树木不堪重荷折断,有无家可归的猫狗哀哀地叫唤,有街侧不知哪个伤心人夜深不眠在悲泣……混杂在呜呼号啸的风声中,如百鬼群魔齐啼。
极好的杀人天!
金雁尘猛地一撤肘,乌刀出鞘,反手击中身后来飘来的长剑。“哐——”“叮——”两声接兵之后,他迅速拧腰转了过来。
对方目露震惊,或是没想到他有这么迅捷的反应。
战场之上讲求协同作战,金雁尘作为统兵之帅,多是坐镇后方,并不需冲锋陷阵。以至很多对他恨之入骨的敌国刺客经常会低估他的实力。
没了风雪掩踪和背后杀人的优势,对手不堪一击。
金雁尘手中长刀毫不留情地捅进女子腹中,拔出不染滴血,利落地斩断了前来救援杀手一条腿。
暗卫们一涌而出,迅速结束了这场战斗。
巡夜士兵刚好巡逻到附近,听闻打斗声迅速赶来,只看到一地横躺的尸体,顺带从暗卫手中接手了两个被拔牙的活口。
只要南愿王在京,城里每隔一阵子都会发生一场这样规模的刺杀。士兵们已经见怪不怪了,迅速清理了现场,押上两名刺客回衙审讯。
多是被灭国的周边小国的遗民,也有南朝那边派来的刺客。
金雁尘基本不理会。
要杀他的人实在太多了。
只有一回动静闹得极大,是本国一位将军不服金雁尘后来居上,压了自己的威望,集齐府中死士亲自取金雁尘的性命。第二天刑台下血流成河,砍了两百多颗脑袋。
金雁尘唯一一次高抬贵手,拓跋燕给的回应是夷了那位将军三族。
“唉,你惹谁不好,惹这位活阎王做什么!”埋尸的士兵看着雪坑里那张被泥土覆了半边的美艳面孔,惋惜地叹了一声。
徐攸南居然提前回了,在亭子里摆了一桌小菜,对月独酌。
“咦,一身死气,又遇到不要命的了?”长老一副风雅姿态倚栏赏月,幸灾乐祸地吆喝了一嗓子。
也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
兴许,真的会望气罢!
“来一口,压压惊?”徐攸南晃着手里的酒壶邀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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