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落村。
青州最靠西南城区的一处地方。
几处破烂不堪的木屋旁,蹲坐着许多老弱妇孺,没有围墙的院子里,摆放了一些捡来的柴火,中间支起一口烂了一块的大锅,其中还冒着热气。
宁宜公主燕元明驻足在远处望着这一幕,而崔名斛就站在她的旁边。
她缓缓转头,打量着专注的身边人,对方没有开口,她也没有先说话。
直到。
“公主想要喝一碗吗?”
宁宜公主这才收回在他身上的视线,并不急着回答,她皱着眉毛,看着那群流民有气无力地端着碗,吃了起来,内心毫无波动。
凝视许久,开口,“其实我觉得没必要穿男装吧,而且这款式真的像是个豆包。”
麻布男装,还有一个呆傻的方圆帽子,她将头发藏好,看起来挺像一个店小二的,只是比较白净。
对于她的回答,崔名斛没有发表意见,直接拉住她的胳膊就往前走。
“哎哎!”宁宜公主嘴上是嫌疼,“你慢一点,人家会疼哎!”实际上,心中确实欣喜的。
见穿着粗布麻衣人来,这些人是下意识往后躲开,却不忘是抱紧怀里的饭碗。
“都跑了,我们又不吃人,”她大声嚷嚷,冲着那群眼神闪躲的流民,“大胆,还不快过来!”
她想问话,奈何人家都不过来跪拜。
但是那群人依旧是观望的状态,宁宜还想向前,刚走一步,胳膊上的力量就被拉了过来,她动弹不得。
“崔名斛,你什么意思?”
这里目测只有二三十名流民汉子,且都瘦弱不堪,有她的侍卫在,根本就不用太怕。她从皇城圣都一路而来,都没有什么危险,就连悍匪什么都没有遇到一个,不仅如此,住店的时候遇到的小厮服务也都很周到,如是内心激动想找着来青州见人,她一定是游山玩水,再点一些歌舞曲目听听了,岂不快哉?
崔名斛将那破烂铁勺把子拿起,舀了一碗粥,放到了旁边的空碗里,端起来的时候,还能看到木碗上的豁口,宁宜公主看了一眼粥,又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您可要尝尝?”
宁宜公主退后几步,“清水尝什么?”
若这不是清水,她也不会喝这些流民的东西。
“我大齐百姓平日的吃食,就是这般。”
宁宜不赞同,“我大齐百姓千千万万,如蚂蚁一般都数不清,能让我们看到的,不过尔尔,他们有自己的造化。”
她认为,大齐百姓多如蝼蚁。
崔名斛深吸一口气,虽是不满意她的回答,但也不急着反驳。
“臣带您去吃些东西。”
吃东西好,总归不用面对这帮人。她面露喜色,笑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温柔许多,只是一个好字,后面的去哪里吃还没问出来,手就被人给甩开了,胳膊上的大手瞬间抽离,重重地甩开后,他人就走在了前面。
崔名斛将人带至青州俅城区,也就是最为繁华的主城区,马车一进入,周围景象瞬间脱胎换骨,景象没有半点其他县区的荒凉。
“殿下,到了。”
风侍卫掀开轿内帘子,轻声唤道。
崔名斛不愿意坐在马车内,知道他的性子执拗,她也就没有坚持,晃晃荡荡,迷迷糊糊,竟然在马车内睡着了。
“喔~”
她伸手想要他扶着,打了个哈欠的功夫,下了马车,抬头就看到了沃香阁的牌子,这个地方她早就听说过。
是名满江南的沃香阁吗。
等到踏步进去,才发现刚刚借力的手是谁的。
她初还觉得对方在外,还是很照顾自己的,既然崔名斛觉得她可怜会顾及她的感受,吃软不吃硬,那么她以后在他那设点局就好了,这个崔名斛,非是要她这般。
饭间。
一切都很顺畅。
只是这菜是偏甜些,并不是自己的口味。曾经在母后还是皇后的时候,她就吃到过几次祖父从青州带回来的糕点,觉得平平常常,只是没有想到母后赞不绝口。如今这一桌子菜,要么就是油腻,要么就是有特殊味道,也说不上是难吃,就是口味有些怪。
直到她挑挑拣拣,点了好几轮,崔名斛试菜都已经吃饱了后,她才算是顺了几道菜。
“你放心,都算在本宫名下,”她大气道,“不花你的银子。”
按照往常,她一定是大气地说把青州所有的菜系都上一遍,并且还会出个菜单,要不是想在他那刷个好感,她绝对不会这么有耐心。既然难吃,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如意,就该打上厨师几个打板子,这店家也是一样,既然做生意,就罚他万两金钱。
其中这个时候,宁宜最先想到的,竟然是燕元嘉。如果她在的话,定然会一眼看出自己喜好,替自己去骂了店家来。最主要的是,她一开始就有可能打听好这酒楼里有没有自己满意的,唉!要不是来看的是崔名斛,真的该带着她来,正好解闷。
“公主随便吃,本官最不差银子。”
宁宜公主挑眉,“行。”
一顿饭结束,她只想跟着崔名斛逛逛,最好是去看看赵姗曾经给自己说的许愿灵庙,想到这……她突然抬头,询问侍卫自己的包裹可是都在,得到满意的回答后,点了点头。
“既然公主是为青州百姓祈福的,”崔名斛扶她上马车,这是他第一次扶着她,以往可是从未有过。“那今日正巧是百谷节,下官请公主同游谷山寺,不知公主可有时间。”
她有时间,她可是有无数时间来“对付”他的,原本还担心对方会不会远离自己,如今倒是遂心愿,自然没有什么拒绝的。
“自然。”
她以及以最大的自信昂着头。
尽管她来到青州还不曾好好休息过,也未吃过好的东西,穿得也不舒心,有些身心疲惫。
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嘈杂人群依旧没有散去,马车很快就到了百谷山脚下。
燕元明望着一眼看不到寺庙的山顶,有些犹豫。
已经上了一个台阶的崔名斛。忽觉身边之人并未跟上,狐疑转身,遂回头。
“属下背着您吧。”侍卫倒是机灵。
她正想上背,就看崔名斛伸手到面前,似乎是要拉她。
这诱·惑。
和她以往圣都遇到高洁伟岸的崔名斛,简直是判若两人,燕元明不想错过,直接将手搭上去。
“臣带了些亲手抄超度经福,虽是不多,但也想为青州百姓尽一份力量,”他看了自己侍从一眼,“水灾人祸,需得诚心,还是先亲自爬些阶梯吧,您让风大人回去,臣陪您入寺庙。”
侍从意明,自觉退下。
而宁宜那侍卫看了他一眼,立刻跪下请示,“属下不可离开殿下,此处人多杂乱,且行至山林寺庙,总有人烟稀少处,属下认为,殿下不可单行。”
宁宜拉住那双手,道,“辛苦你了,崔名斛。”
后,看都没有看侍卫一眼,“你该懂事些,知道吗?”
“此处乃是青州,又是最为繁华城区,风大人觉得,若是有什么危险,赵太傅如何向皇上交代?”他手中拉着嫩软香手,“此地为太傅所掌管,公主大可放心,再者,他也不过是一个侍卫,臣也非花拳绣腿,您也是知道的,臣也绝对可以保护得了您。”
风侍卫极不情愿,但也还是退下,“…… 是,属下明白。”
宁宜公主现在还是兴奋着的,牵着崔名斛的手,早就思绪乱飞,根本顾不得其他。
她一向颜控,尤其是斯文禁·欲型。
崔名斛有一个别人没有特征,他既是斯文御史,又武功了然,再加上桃花运俊美,或许这就是宁宜公主着迷他的原因吧。
可惜他不好女色,更过分的是单单却对燕元嘉和颜悦色,硬是不服自己。
百谷山是青州最大的一座山,他们如今爬的这山,路上也有很多人,倒不是最高的。不过青州山川连绵,这山过后,又是一山,甚至有的直入云霄,将青州给围住大半,而青州却是最为低处的。
她想要去的许愿灵庙,其实也是在这座山后。
崔名斛走在前头,根本就不等人,二人爬了大会儿,牵着的手就已经冒汗来了。
表面上是拉着手助力,实际上却是拽着的,她很不舒服。
“崔名斛,你累不累?”
崔名斛没回头,“寻常体力罢了,臣觉得正好。”
燕元明有些生气,你觉得正好,本宫不觉得好!
“啊!”一个小孩子模样的男孩冲得极快,她差点就撞倒,幸好有崔名斛,自己整个人都在他怀中,但宁宜哪里注意到这个了,直接指着那逃远了的小孩子,“你给我站住!!”
“听到没有!赶紧过来!跪下!”她说话间,都是气喘吁吁的,而崔名斛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向前去追。
她转身,整个人都在对方怀里,想倚靠歇息,对方却不露声色地退后一步,“您小心些。”
话是关心的话,动作上可不是。
燕元明都奇怪了,这爬山速度也不慢,他怎么气息如此平稳,还更为稳重了。
“你去追,将他给我直接绑在树上!”她扶着腰,指着那男孩逃跑的一条山路,又指了指旁边这棵嶙峋粗壮的古树。
看着那“男孩”跑去的蜿蜒小路,而非正路,他淡定道,“若是我去寻了他,一时半会,您可就是一个人了,您确定?”
登山,最忌讳的就是小路。
她想都不想,扯了崔名斛身上放衣服的包裹,搁在侧面长了青苔的石台阶上,坐了下来,“嗯”了一声。
崔名斛也跟着坐下,“若是来了劫匪,您就不是丢些银两了。”
“哪里是银两,”她恶狠狠,“本宫抓到,必然将此孩童,千刀万剐,全家入狱。”
说到全家入狱,崔名斛怔了一下,想到了别事。
“您看仔细了,那可不是什么小孩。”
青州不同于别处,因年年水灾,总是有大量损失,最为受害的还是百姓。更为了活命,这地有大量“孩童”男子,有组织有目的抢夺财富,他们还成立了一个“青夺帮”,这也是崔名斛来到后,当街被抢过一次,才调查到的。
宁宜公主眨巴眼,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孩子怎么不是孩子。其实她是不了解这、年年灾祸,饿死多少人,但瘦弱娇小的百姓,还真的很多。
只是这些东西,怎么会表面呈现给皇城之人?
她像是忽然想起来,“不是,崔名斛你不是说青州安全吗?”
崔名斛忽然逼近,将她盯得紧,无所畏惧道,“我说就信?”
“我若是在此山将殿下杀了,也没有人知道。”
燕元明一咯噔,脸色顿时一变。
越往上就越荒山野岭,人群也渐渐稀疏,她此次来青州,还是任性而来 。若是解决了她,再解决她的侍卫,还真的是神不知鬼不觉。
再加上,自己还曾多次为难他。
燕元明一阵后怕,怪不得他主动接待自己,回想这两天事情,是不对劲。
她往后退的功夫,崔名斛起身,“圣都尚且有作奸犯科者,青州怎么会路不拾遗?殿下跟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宁宜公主这次想到燕元嘉,也许日后会带走让她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