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风雪欲摧城(13)

“宋押司,昨日劳苦你了,本官不是说了,今日许你一天假,呆在家中好生歇息,为何又冒着大雪前来点卯?”

县令李然眼见这大雪从昨日晌午下起,到今日清晨时分依旧没有丝毫停歇之势,大街上的积雪厚度已经没过了小腿,此番情景在整个鲁州府境内,数十年都闻曾听闻,他本要让那些捕快去将宋江画写出来的海捕榜文在县城内四处张贴,结果起床之后看到这场雪灾,立刻就改了主意,将整个县衙的人手全都召集在一起,令其一半人沿街检查,看是否有百姓的房屋因为大雪压塌房顶,另一半人去调集各种商行的生活物品,同时强令他们不许因为大雪哄抬物价。

一早上忙的就连官服都没有穿戴齐整,不停的下达各种命令,再加上心中焦灼,这大冬天里李然的嘴角竟然都急出了火泡,刚端起一盏凉茶喝了两口,就看到宋江急匆匆的进了公房。

“大人,小人虽然只是个小吏,但也是为衙门做事的,如何能坦然呆在家中享受清闲,行路有些艰难来的晚了,有甚差事,大人只管吩咐便是,小人竭尽全力去做。”宋江也不多说,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李然目光复杂的看着宋江,犹如看着自己入朝为官前的自己,他何尝看不出来宋江的才能,甚至还在他之上,只是这世间并不是能者居上,他之所以对宋江多加照顾,只因宋江一人就能抵得上三五个小吏,但他李然所能依靠的势力并不强大,实在无法分出余力把宋江拉进大颂的官员序列。

“宋押司,你瞧瞧,这是方才他们送来的县城各处的雪灾情况汇总,再加上那武松,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这县令怕是要做到头了。”李然长长的叹了口气:“这场大雪,真是天要亡我李然啊!”

宋江拿起那叠文书,认认真真的翻看了一遍,略作思索边说道:“大人稍安勿躁,既然老天要降下这场数十年未遇的大雪,没有人能挡得住,此乃天灾,但是郓城县衙门能做的,就是阻挡人祸的发生。”

“你继续说!”李然见宋江的想法和自己不谋而合,立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那小人就畅所欲言了。”宋江对这个一直照顾自己的县令早就心存报恩之心,他并不确认自己的想法是否能产生效果,但此刻大雪肆虐,百姓的安危迫在眉睫,他将心彻底一横道:“首先,派遣几个好手,快马加鞭向鲁州府衙急报郓城县如今的情势,其次,大人之前所做的决定都是极为重要的,只是漏掉了一个小小的细节。”

“宋江,此时此刻,尽管畅所欲言!”李然直呼宋江其名,这并不是不讲礼节,而是真正将宋江当做了自己人。

“宋江出门时,积雪尚在小腿处,进入衙门前已经到了膝盖,大人集中管控全城的粮食蔬菜以及其他物资,只要安抚好那些商贾情绪,并无甚么问题,但交通运输,才是当务之急!”

“宋江年少时练过些拳脚,即便如此,仅仅走过一条街巷就气喘吁吁,那些普通百姓更是出行艰难,不过咱们郓城县在大人的治理下,家家户户都有余粮,且有地窖存储着萝卜白菜等菜蔬,哪怕撑个月余都无问题,现今最大的麻烦就只有一个,寒冷!”

李然登时一惊,他做为一个县城的父母官,夏有冰块冬有炭火,从未在这个角度去考虑百姓的感受,他急忙召来几个衙役,让他们将公房内的火盆全都抬了出去,只是一盏茶过后,彻骨的寒冷就透过棉袍,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城中百姓家中所存木柴大概有几何,你可知晓?”李然说话时,口鼻之间已然喷出了白雾。

“寻常百姓家的木柴,也就只够一两日做饭所用,火炕大都是烧不起的,更不要说需要木炭的火盆了,宋江的弟弟李逵有把子憨力气,平日里无事就去砍些木柴回来,那柴房都快堆满了,即便如此,以现在的天气,只用来取暖的话最多也就能用个三五日。”宋江的衣袄没有李然的厚实,此刻已经冻的瑟瑟发抖。

“你可有何主意?”李然也忍不下去了,让衙役又将火盆端了回来,让下人烧了一壶热水,连茶叶都来不及泡上,就和宋江一人一碗的喝了起来。

宋江喝了两口热水,将瓷碗捧在手中暖着冰冷的手掌,认真说道:“除雪!”

“除雪?”李然有些不解:“这大雪已经积累到如此厚度,郓城县并不大,但也不是以咱们县衙里的人手,就能将所有道路上的积雪清除干净的。”

“大人,衙役们是人,百姓也是人,这大雪即便就是今天能够停歇,柴火在雪化之前如何运入城中?”宋江道。

“你是说?”李然将书桌上的郓城县堪舆图铺开,手指沿着其中一条道路说道:“只需发动百姓们,将这条通往天河山的主要道路清扫干净,就可以保证取暖柴火的供应!”

“只不过,如何能让那些沿途的百姓自发的出力,清除积雪呢?”

“这场大雪乃郓城县数十年之罕见,宋江读过一些杂书,观此气象怕是还会持续一日之久,即便雪停,气温也不会迅速回复,此时已近晌午,想必有些人家的柴火,已经快要用尽,便是连今夜怕是都难以熬过去了。”

“所以需要大人让咱们衙门的中差役,沿着这条路敲锣宣告,如能在入夜之前将自家门前的积雪清扫到可以通行车马,就可以平价买到木柴。”宋江自信的说道。

“天河山虽然树木繁多,可是地势险要,再加上这大雪,常人就是用上一天也不知道能不能砍回一捆柴火,如何能保证县城百姓的需求?”李然指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寻常人肯定不行,但宋江的弟弟李逵,力气大于常人许多,本来只凭他一人也无法做成此事,昨夜另一个远房表哥前来投奔,正巧也是。。。天生神力,他二人互相配合的话,木柴的问题,大人就无需担心了。”宋江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李然知道宋江有个痴傻的弟弟,但并不知道李逵的实力,他放下茶碗闭目思索:“这宋江思路清晰,若不是他的提醒,我还真的要到出现百姓冻死的时候才会醒悟。”

这也并不是说李然是个庸官,只因郓城县每年冬季都会下上几场雪,偶尔也会有冻死的乞丐之类的事情,今岁这场暴雪天灾让他措手不及,忽略了最大的隐患。

长长的出了口气之后,李然睁开眼睛看着宋江说道:“宋主簿,你可保证你的两位兄弟能从天河山上砍伐到足够的木柴?”

宋江愣了一下,主簿一职,相当于就是县令的心腹之人了,他压抑住心中的狂喜,起身拱手道:“敢向大人立下军令状!”

“那最后一件事该如何处理?咱们郓城县和阳谷县离的并不远,万一那武松来到县城,又该如何应对?”

“大人,凡事都应该讲究个轻重缓急,那武松武艺高强,但只是因为通奸被人发现,这才暴起杀人,真就是来到咱们郓城县,应该也是路过而已,说句不该说的话,咱们郓城县衙里,有能跟这种打虎英雄过手的人才么?”宋江低声说道。

“我会吩咐下去,即刻起县衙内所有人手,尽皆由你调度,包括我在内。”李然立刻将此事想了个通透,走到宋江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若能安然度过这次雪灾,我会将你的功劳,分毫不少的禀报与府尹大人,至于武松,等雪化之后再说罢!”

“小人这就着手去做。”

看着宋江急匆匆离去的背影,李然慢慢踱步走到院中,漫天的雪花只是几息之间就将他的全身覆盖上了一层白色。

武松盘腿坐在火炕上,将自身上上下下检测了三遍,甚至还将灵气核心重启了一次,还是没有发现昨日忽然宕机的原因,心知必须及时赶到汴京城才能有将自己完全修复的机会,于是开口说道:“李逵兄弟,救命之恩武松没齿难忘,只能先拿些银两酬谢,待到武松去开锋府做完了自己的事情,必当回来再行厚报!”

李逵正蹲在地上,磨着自己那两柄用来砍柴的斧头,闻言扭头憨乎乎的说道:“武松哥哥是要走么?等吃了晌午饭吧,俺昨天在树林里抓了只山鸡,还在锅里炖着,灶火里还炕着土豆和红薯。。。”说着说着自己的口水就流出来了。

武松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昨日他背着潘清涟顶着大雪赶路,行至一片山林时,不知为何眼前突然一黑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已经躺在这间屋中,方知是被这个上山砍柴捕猎的李逵碰巧遇到,将他背到了家中。

武松醒来以后,潘清涟跟他讲了清楚,宋江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而且愿意帮助他们离开郓城县,可现在已是半夜时分,又飘着鹅毛大雪,想要出城根本不可能,潘清涟只是个弱女子,经过了长途跋涉,此时疲惫不堪,眼见得就连坐都坐不住了。

“武捕头,宋江只是个小小的押司,这个小院子只有灶房柴房,和这一间唯一能住人的屋子,今夜只能让潘清涟去到隔壁邻居家暂住一晚了。”宋江无奈道。

那家主人是县衙的一个差役,宋江租住的这个院子原本是他弟弟的,因为几年前全家迁往去了别处定居,就托付给差役照料,差役平日里事务繁忙,自己的婆娘又极为懒惰,根本不去打扫,长期闲置后已经有些破败不堪,恰好正遇到宋江来了县衙又居无定所,相处一段时间后觉得宋江为人还算不错,就以较低的价格租给了他,可他那婆娘又不愿意了,说是谁谁家的院子比这还小都能收两倍的租金之类的,整日里不给宋江和李逵两兄弟丁点好脸色,宋江不愿那差役难堪,隔三差五的总是会去送些吃食等礼物,这才算是安稳的有了个住所。

今晚那个差役在县衙中值夜,只有他的夫人在家,所以宋江才会提出这个建议,得到武松和潘清涟的同意之后,这才赶紧去把李逵还没来得及切碎的牛肉分出一半用油纸包了,领着潘清涟叩响了邻居的院门。

阎婆惜生性贪财爱占便宜,不过做为一个已经出嫁的妇人,平日里对待自家夫君,倒也是挑不出甚么毛病,这场这大雪下的让人害怕,刘三自打昨日早上去衙门当值,直到这大半夜了还没回来,她将饭菜热了又热,总觉得心神不安,方才躺到炕上,还未合眼就听到院门被人叩响。

阎婆惜急忙披了一件棉袍,踩着厚厚的积雪将院门打开,看到并不是自家丈夫,而是住在旁边的那个穷鬼宋江,登时气就不打一处来:“宋江!你这大半夜的来,是想怎的?”

宋江连连作揖:“还请嫂嫂息怒,今夜我有个远房弟弟路过此地,正逢大雪难以行路,这是我那弟妹,正好刘三哥哥今夜在衙门当值,为了避嫌,就麻烦嫂嫂能让她在你这里过上一夜,还请嫂嫂能帮帮忙。”宋江急忙将那包牛肉递了过去。

阎婆惜接过牛肉,这才发现宋江身旁站着一个披着裘皮长袍的女子,那女子将兜帽抹下,露出了一副楚楚动人的美貌面容:“这大半夜的,惊扰到嫂嫂了。”

“哎呀,咱们左邻右舍的,本就该互帮互助,这大雪天的,我家那男人肯定是不回来了,你就在我这里将就一晚,不,将就几晚都没事的。”阎婆惜一眼就看出潘清涟的出身绝对不简单,如何还会拒绝。

“既然如此,宋江就不进去了,一切都劳烦嫂嫂了。”宋江再次作揖道。

“行了行了,你快回去歇息吧。”阎婆惜一把将潘清涟拉进院子,随即摆了摆手,就把院门关了。

宋江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回到家中,武松已经坐在桌旁,跟李逵一起喝着炖煮好的牛肉汤,他忙了一天,早就饥渴难耐,也从大锅中盛了一碗热汤,抓了两个蒸饼,坐下来呼噜呼噜的吃喝起来。

“此去汴梁,吉凶难料,为何你就能下定决心保住我们两人?”武松只喝了一碗汤,就将碗筷推到一旁。

“李逵把你从山上背了回来,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不向衙门报告你们的行踪,是我的选择。”

宋江吃了口蒸饼,又喝了口肉汤,这才对着武松说道:“李逵很厉害,但是我不知道他有多厉害,这天下实在是太大了,我这一辈子就只能在这郓城县了,但我想让李逵去多见见世面。”

“俺不要!哥哥去哪里俺就会去哪里!”李逵急忙说道。

“你们兄弟二人都可以随我同去的,为何你对自己失却了信心?”武松盯着宋江道,这宋江让他恍惚间看到了哥哥大郎的影子。

“我不想再去做那些无谓的努力了,李逵有多厉害,在这小小的郓城县内根本展示不出来,就如虎落平阳,龙困前滩,我是个平庸至极的人,文不成武不就,那汴梁东京,我去了只会更觉自己的渺小。”宋江平静的说道。

“我把这个机会给李逵,如果你们真的能见到陈公,一定要向他举荐我这弟弟,你武艺高强,一路上若是他有甚么伤人的举动,只管敲打便是,李逵心性如孩童,打他的时候,莫要。。。下手过重。”此话说完,宋江忍不住泪流满面。

武松默默不语,他无权去干涉宋江的决定,只是因为宋江对李逵的兄弟之情让他难以压制住对于武大郎的回忆,在他成为星际战士,以及后来又被制作成无畏,不停战斗的过程中,他不仅在肉体方面脱离了人类,还掌握了如何去封存大脑里那些会让自己伤感的事情,可是来到这个大颂世界之后,即便自己这具身体的内在几乎都是金属机械,他却觉得自己逐渐在回复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现在已经是被官府通缉之人,明日一早就会离开,若是李逵愿意,就随我们一起走。”武松说道。

“俺不走!俺李逵这辈子都要随着哥哥!”李逵忽然一声大吼,他双目通红的看着宋江:“俺爹娘都没了,就剩你一个亲人了,俺能打猎劈柴,做饭洗衣,哥哥凭甚么要赶俺走!”

“铁牛!这大半夜的你吼甚么!”宋江把手中汤碗在桌上一顿,黑着脸呵斥道:“你这一身武艺,若是不能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岂不可惜?非要陪着我在这郓城县虚度一生么?”

“唉!”宋江长长的叹了口气道:“阳谷县发生了甚么事情,我丁点都不愿知道,但以宋江的观人之术,轻易就能看出武捕头绝对不是那种丧尽天良之人,郓城县的海捕榜文还未张贴,待到天亮之后,我先去县衙一趟,这场大雪数十年不遇,定然有很多隐患,衙门人手不足,宋江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押司,在这种时候更应该出自己的一份力,而且可以顺便探查一下关于通缉武捕头的详情,既然李逵不愿意走,那就等我回来之后,寻个机会将你们送出城去,可否?”

武松笑道:“我若是不信任你,早就将你杀了,李逵,你莫瞪我,你确实天生神力,但我要杀你,最多三招。”

“等我到了开锋府,寻到陈远望,安稳下来之后,我会给你来信,到时你可带着李逵一起来,你莫要妄自菲薄,很多时候看似平庸的人,只是没有机会去展现他们的才华而已,在我看来,你分明就是明珠蒙尘,怀才不遇。”

宋江心脏急剧的跳动了几下,只是多年的经历让他已经不再有曾经的激情了,回复心情之后开始收拾碗筷,李逵把最后一口蒸饼塞进嘴里,赶紧帮着一起收拾。

“今夜就委屈武捕头了,咱们三人在这屋里挤一挤。”

经历了丧夫之痛,又不得不一路逃亡的潘清涟终于在郓城县躺在了一张软软的床榻上,还未等阎婆惜将火盆生着,就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

阎婆惜看着还未洗漱,直接就和衣而睡的潘清涟,心中不由泛起了嘀咕:“看这女子的穿着打扮,定是大户人家的夫人,怎么就从未听说过宋江有这样的亲戚?”不过她也是累了,自家的院子本来就比小叔子家的大,出了主卧还有两间侧房,她就将潘清涟安排在了较为整洁的那间,她看着火盆中的炭火慢慢燃起,就将窗户支开了道缝隙,已然知道了刘三今夜不会回来,所以打了个哈欠也回房歇息了。

时间回到第二天晌午。

宋江踩着厚厚的积雪向家中赶去,明明寒风呼啸雪花扑面而来,但他已经浑身是汗,木柴的问题迫在眉睫,若是入夜之前不能解决,接下来县城中必定会出现百姓被冻死的事件,此刻他心中所想的就是武松愿不愿意为这郓城县的百姓出手。

紧赶慢赶的回到家中之后,推门就看到李逵和武松二人已经将院中的积雪清除干净,堆在院墙边上,武松正在教授着李逵一些关于灵气的运用方式,看到宋江回来便即说道:“李逵弟弟当真是个练武奇才,只是一直未遇名师,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要带他去趟汴梁。”

宋江气喘吁吁的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苦笑道:“此事容后再说,当前倒是有个紧要的事情,还需武捕头出手相助。”

李然焦急的在衙门的大堂内来回走动,正如宋江所言,方才已经有衙役陆陆续续的回报百姓家中缺的不是吃食,而是能够取暖的柴火,此时大雪虽然稍缓了一些,可是温度却又下降了许多,还好那些百姓都已经开始自发聚集在通往天河山的街道上,用各种工具开始清除积雪。

“大人!请将所有衙役召集起来,还有能用的牛车马车,全部到北边天河山山脚下,对了,还需要劈柴的铁斧,越多越好!”宋江冲进了大堂,说完这句话之后差点就要跪在地上,他来回跑了一趟,已经是有些脱力了。

李然连忙上前扶住了宋江,看到他身后跟着两人,李逵他见过,知道其力大如牛,而旁边那个头戴斗笠蒙着面的大个子,想来就是宋江所说的远房亲戚。

“此二人可堪用?”李然再次确认道。

“大人放心,宋江已经想好了前前后后,绝对能让郓城县安然度过这场雪灾!”宋江斩钉截铁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