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批黑发平民们从桥上川流不息地涌过,街上起码有成百上千的人,他们沿着小路向着七阶大殿的方向缓缓挪动着,那大殿的内部我尚未有幸得见,甚至连那高耸的外观我都没能在近处瞻仰过,总是有人礼貌又不失果决地把我拦在距它足够远的地方——这是为了不让任何人仔细地观看大殿。不过,我已经猜想过它的大致结构,在那银色的基座之上,它的高度起码有一千英尺,基座是圆形的,其直径应该也有一千英尺左右。
这激起了我的无限好奇,是什么事使拉德拉人来到了洛拉,他们到底去向何处。所有的人都戴着亮闪闪的花朵头冠——老的少的,苗条的、眼神骄傲的女孩子,年轻的小矮人们,带着婴孩儿的妈妈,干瘪的老头——他们不断涌动着,与之伴随的是安静的氛围,是沉默和阴郁的情绪,这种阴郁里似乎隐藏着辛酸和苦痛,那感觉很微妙,似一种由憎恶和愉悦勾兑而成的怨恨,这种怨恨缓缓升腾,演变成了燃烧的小火苗,那其中隐藏着一种危险的挑衅意味,感觉非常古怪。
一路上到处都是绿衣士兵,所有桥上的警备力量似乎也都翻了一倍,反正我唯一能观察到的一座桥是这样。
左思右想也找不出答案,于是我从观察的地点撤了出来,准备回屋看看,希望拉里已经回来了,他在尤莱拉那儿已经待了两个小时了。还没走出多远,雷多就急匆匆地赶来了,他的举止中带着难以抑制的狂喜,但像其他人一样,也夹杂着一些明显的焦躁。
“快来!”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便指挥道。“委员会做了决议了,拉律在等着你呢。”
“决议什么了?”我喘着粗气问道,此时我们正飞快地走在拼花镶嵌的小径上,去往尤莱拉的宫殿。“拉里在等我做什么?”
听到他的回答后,有那么一刻,我像是停止了心跳,焦虑和急切交织在一起,在我的血液里涌动。
“闪灵要跳舞了!”小绿矮人答道。“你要去瞻仰这一幕,以示崇敬。”
闪灵的舞蹈,他已经跟我提过太多次了!它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我这些不安的预感,拉里显然都没有。
当来到宽敞的前厅时,我终于再一次见到了拉里。“简直太好了!”他激动地冲我喊道。此时的前厅里空空荡荡,一个小矮人都没有。“希望值得一看,应该是非常精彩的,说起来我看过的演出也不少了,不过这次应该还是能吸引我的。”
我忽然想起来,除了我三言两语的描述,他根本对居主没有真正的了解,这让我很不安,那种美丽和恐怖相互交织的奇妙感觉,真的很难用语言形容,不知道当真正领悟到这种感觉时,拉里·奥基弗还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雷多开始表现出不耐烦。
“快点!”他催促道。“还有很多事要做,时间已经快到啦!”
他把我们带到一个小屋子,里边是一方小小的喷水池,池中水波粼粼,珍珠般莹润的池水散发着乳白色的光芒。
“沐浴!”他命令道;然后自己脱光衣服跳了进去,以做示范。很快,绿衣小矮人令我们进入水池,洗完之后,他在我们穿衣服之前仔细地查看了我们一番。
接下来的一幕让我无比尴尬,在没有任何提醒的情况下,两个黑发女孩走进了来,手中捧着两条暗蓝色袍子,那颜色十分特别。看到我们局促不安的样子,雷多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从两个姑娘手中拿过衣物,示意她们可以走了,然后,边笑边把一件向我抛了过来。这袍子的质地非常柔软,却有一种金属的质感,像是由某种蓝色的金属线编织而成,那线纤细得好像蜘蛛吐出的丝。袍子在喉咙处有一个搭扣,扣上之后非常紧实,腰部也有腰带收紧,腰带以下的部分一直垂到地面,衣服由细绳压出六圈褶皱;肩膀处搭着一只兜帽,类似修道士服上那种。
雷多这一扔,衣服套在了我的头上,完全盖住了我的脸,但是这种质地十分透明,透过它能模糊地看到外面的景象。最后,他递给我们每人一双长手套,是和衣服同样材质的,还有一双长筒袜,形状也跟手套差不多,是带五只脚趾的。
看到我们大惊失措的样子,他又一次被逗得大笑起来。
“闪灵的女祭师对闪灵的话语者并不是完全信任的,”他终于开口道。“这些衣服是为了防止任何意外,或者错误的发生。无须害怕,古德温,”他友好地说。“为了闪灵的利益,尤莱拉不希望看到这位拉律先生受到伤害,也不希望对他的伤害波及到你。但是我不会把赌注押在大个子白人上。我对此感到遗憾,我还是挺喜欢他的。”
“他会跟我们在一起吗?”拉里急切地问。
小矮人正色道:“他会在我们要去的地方的。”
拉里小心地从制服里取出自动手枪。并将一只弹夹塞到了腰带处的口袋里,把手枪垂挂在腋窝下方。
绿衣小矮人好奇地看着这件武器。奥基弗拍了拍它。
“这个,”拉里说,“杀起人来比凯斯还快,我拿着它是为了保证那个蓝眼睛的奥拉夫的安全。雷多,如果我举起了它,千万不要站在它对准的方向!”他意味深长地说。
小矮人点了点头,他的眼睛里有闪烁的光芒。他伸出手,拍了拍我们两个。
“一场变化正在酝酿,”他说道。“但我不知道是怎样的变化,也不知道它的危害如何。但是请记住,雷多是你们的朋友,比你们想象的更真挚的朋友。现在让我们出发吧!”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带领着我们,没有走向大门口,而是进入了一个通道,我们顺着通道下坡而行,走到尽头,眼前出现了一堵死墙;那墙上雕刻着一个特殊的符号,雷多轻轻一触,墙便打开了,和月池内厅的玫瑰墙一模一样。门打开后,通道的尽头出现在我们面前,也和那次一样,但是要窄得多。只见那墙呈现出很小的弧度,有微弱的光线映照在上面,使它在这无比黑暗的所在泛着粼粼冷光。雷多俯身贴上墙面。只听吧嗒一声,机关开始运行;大门在我们身后缓缓关闭;四周复归其位,形成一个吊箱似的空间,我们顺着通道急速下降,头顶传来阵阵风声。一会儿,吊箱下降的速度慢慢减缓,最后停了下来,此时我们眼前出现了一个四周封闭的房间,大小跟那吊箱相差不远。
雷多拔出短匕,用刀柄在墙上敲了两下。一块板子应声而开,里边又是一个空间,微弱的蓝色光芒像薄雾般笼罩其中。敞开的入口处,两侧各站着四个灰头发小矮人,他们身着飘逸的白衣,手中的银色短棍直指我们。
雷多从腰间取出一个环,将它递给领头的小矮人。他查验了一番,又递给了他身边另一个人,以此类推,直到每一个都检查过,他们才收回了武器;我猜,那里面注有可怕的能量,他们称其为凯斯;之后的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正确的。
刚刚进来,门便在我们身后关闭了。真是一个古怪的地方。这里的地面铺设的是一种绿蓝色石头,有些像天青石。道路两侧竖立着许多高高的基座,上面放置着各种形象的雕像,材质也与地面相同。这样的雕像大概有二十左右个,但是雾气弥漫,看不出具体的轮廓。一种低沉、急促的咆哮声从我们耳边飞过,响彻整个洞穴。
“我闻到了海的气息,”拉里突然开口道。
一会儿,咆哮声变得沉重起来,喧闹起来。原来,前方的地面竟出现了一条裂缝。那缝隙将地面一分为二,足有二十英尺宽,它一直向两侧延伸着,最后消失在蓝色的薄雾中。唯一的路是一块不到两码宽的岩石,它跨越了裂缝两侧,没有护栏或者任何的保护措施。
四个带头的祭司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过去,我们紧随其后。在跨桥中心,他们跪了下来。此时,我们身下十英尺就是奔涌的碧蓝色海水,水流湍急。水流两侧的墙壁光滑齐整,给人一种水很深的感觉。水流飞奔着,咆哮着,最后从右侧的一个低拱流出,消失不见了。看着身下狂奔的水流,那水面闪烁的波光不禁让我想起经过抛光的蓝钢,是那么的明亮耀眼。水中散发出那神圣、熟悉海洋气息,那是来自“凡间”的气息。这气息强烈地冲击着我的神经,它让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我是如此敬畏“凡间”。
再次前行时,我一心琢磨着那水流到底从何而来,全然忘记了其他的事。难道我们比我想象的更接近地表吗?或者这是某种从海床的缺口倾泻而入的洪流?这些水流到底从何而来,历经了多少英里掉入了这万丈深渊?天知道。我探寻的事实到底离我有多近或者有多远?要知道,为了追寻这事实,这样的奇装异服我都穿了!
咆哮声渐渐消失,蓝色的迷雾也减淡了。我们来到了一组宽宽的台阶前,那台阶无比巨大,前文曾提到从海门遗址将我们引至南泰尔其岛天井的台阶,此处规模堪比彼处。我们拾级而上,台阶越来越窄;在接近尽头的远端,有一个更窄的开口,有光线从中倾泻而出。我和拉里肩并肩从开口穿了过去。
在我们眼前呈现的是一个巨大的平台,地面散发着象牙白的光泽。这平台起码有一百码,然后渐渐倾斜入水。对面不到一英里是一个彩虹交织成的巨网,雷多曾说过,这是闪灵帷幕。那光泽绚烂夺目,雄浑壮美,宛若天成,帷幕两侧是高耸的巨柱,好似大山伸出两只手臂擎着一条色彩瑰丽的丝带。它下面,半月形的堤坝延展着,上边成群的大殿闪闪发光。
这迷人的景致还未来得及细细观赏,我便感觉有一种难以承受的重量落到灵魂之上;那是一种精神上的压迫,好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坠落,在压迫着我,让我窒息,我转过身,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拉里扶住了我。
“稳住!稳住,老伙计!”他低声道。
我完全沉浸在难以置信的情绪中,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一种巨大到无法衡量的力量正在升腾,伴随而来的是一种好似被扼住喉咙的眩晕感,那感觉就好像从高空向下俯瞰一样,极度不适。之后,我似乎看到许多白色的脸从眼前模糊地闪现,成千上万双眼睛闪烁着刺眼的光亮,让人胆战心惊。放眼望去,一个巨大的,巨大到几乎没有边际的半圆形呈现在眼前,原来竟是一个黑玉筑造的巨型竞技场,我现在身处的平台便环绕在它巨大的弧度内。
它垂直高出地面大约几百英尺,有一种直耸入云的气势,两侧矗立着两根乌黑的巨型支柱,好似怪兽威武的利爪。终于,这辉煌壮丽之景带来的眩晕感渐渐消退,我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我看到竞技场是向后层层倾斜的,在暗黑背景下的那些模糊的白脸,那些数不清的发光的眼睛,其实是那许多静坐着的人,他们头戴花冠,目光凝聚在彩虹帘幕的方向,并且像利剑一样扫视着我,那眼神有种深入肌肤的真实感,让人毛骨悚然!
远处五百英尺的地方,是光洁的、高耸的竞技场护墙,护墙以上是第一级座位,在那之上大概隔着五百英尺的距离,有一个纯黑色的平台,像一个面板一样嵌在中间;平台之上有一个巨大圆盘,正闪着蓝色的幽光;在它上边和周围还有许多数不清的小圆盘。
在我两侧,围绕着平台的边缘,立着许多小亭子,一堵矮墙将其与竞技场隔绝开来;亭子四周环绕着刻有精美纹饰的格板,对亭子起到保护作用,每个亭子的格板上都有一个开口,我突然想起,它们很像古老的哥特式教堂里的那种小隔间,要知道在几世纪的时间里,多少侠客和我的先人都曾在这些教堂里下跪祭拜。此刻,这些亭子里聚集着许多矮人美女,以及金发的男性小矮人。在我右手边,距我们进来的入口几英尺的地方,在两边的雕花亭之间,一条走廊延伸了出来。忽然,在我们所站平台和竞技场的巨大地基中间,一座高台缓缓升起。平台之上,一个巨梯缓缓上升,与高台交汇;沿着巨梯、我们所在的平台,从那闪着象牙白光泽的平台中心,一直延伸到平台与水交汇的地方,出现了一座由荧光闪闪的花朵组成的花桥,光彩夺目,好似仙女的地毯。
高台一边,有一人被包裹在丝般柔滑的轻纱里,尽显玲珑曼妙的曲线,那便是尤莱拉;在她对面,另有一人头戴蓝色宝石头冠,强壮的身躯竟未着任何服饰,是鲁格尔!
见到此情此景,奥基弗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我像是丢了魂魄,不知如何是好,雷多将手搭上我的手臂表示安抚,我定了定神,走入了通道之中,穿行在那些亭子背后的一条长廊。走到其中一个亭子后边时,绿衣小矮人停了下来,打开一扇门,示意我们进去。
进来之后,我发现我们正对着巨梯与高台交汇地点,尤莱拉就站在不到五十英尺以外。她看了一眼奥基弗,微微一笑。她的眼睛好似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火焰;她的身体似乎在轻轻颤动,晶莹剔透的肌肤之下,精致丰满的肉身似乎翻腾着愉悦而渴望的朵朵浪花!
拉里轻轻地吹了声口哨。
“马拉季诺夫在那儿!”他说。
我看了看他所指的方向。俄国人正坐在我们对面,穿着跟我们一样的衣服,身子前倾,藏在眼镜后边的双眼充满了急切;他可能没有看到我们,因为他没做出任何反应。
“奥拉夫在那儿呢!”奥基弗喊道。
在俄国人坐着的雕花亭下边,有一个洞,胡尔德里克森就坐在洞里。这洞没有柱子或隔板的保护,当当正正地冲着平台的方向,在他身旁不远,花桥一直延伸到鲁格尔和女祭司尤莱拉在守卫的高台。他孤单地坐着,我不由地为他担心起来。
奥基弗的表情松弛下来。
“把他带到这来,”他对雷多说。
绿衣小矮人也在看着那诺曼人,嘲弄的表情中带着点怜悯的神气。他摇了摇头。
“等着吧!”他说。“你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了,或许你根本就没有必要再做些什么了,”他说道。但是我能感觉到,他说这话的语气也不十分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