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策把她送回去就走了。
玄坤殿里窗扇半开,昨日伏山刚摘的两枝玉兰正在墙角悄然绽放。
楼凝失魂落魄地抱着膝,蜷缩成一团,心底一片空茫。
没想到江麟这么快就降了,有一个就会有两个、三个……许许多多的降臣。他们或许为了自保,或许迫于形势,无论哪一种,都在告诉世人——
越,真的亡了。
国主已死,少主被囚,群臣会一波波的倒戈,曾经的盛世气象一夕间风云变幻。
楼珩不止一次预言过越国倾覆的命运,越王非治世之才,无勇无谋,懦弱无胆,所以他才会选择永不还朝。
楼凝现在不仅心系少陵,还担心父亲。
他一人在外,危险重重,前有梁主,后有徐策,无论落到谁的手里,都桎梏难逃。就像现在的她一样,被困在这座冰冷宫殿里,被困在那个男人身边,身心皆不由己。
她愈发觉得悲哀和无奈,陷在命运的编织的深结中,被反复折磨,逃不出半分。
帷幔四垂的殿内,珠帘撞击的脆响,叮叮当当的传入耳畔,唤回了飘忽的思绪。
她抬头:“伏山?”
“是我。”
江沉月白裙清绝,撩开榻前珠帘,不请自来。
“你来做什么?”楼凝下意识往里挪了挪,神色冷漠疏离。
江沉月坐在榻边,目光流转在那张美丽的脸上,将她一阵打量,“刚从姑母那出来,事情我都听说了,你也别太难受。”
她的手很暖,覆在手背上,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数月前在金盏楼遇害,伏山咬定是江沉月所为时,楼凝还为她辩驳。
后来将诸事串联起来细想,又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位‘朋友。’
她们自幼相识,喜欢同一个少年,友情却并不深厚。
建立起来容易,摧毁起来更容易,一个转身就忘了。
江麟处处不如意楼珩,女儿也样样不如人家的姑娘。
江沉月也是个美人,姑母既得越王宠爱,她的模子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
娇而不媚,浅浅一笑时,颊边也会荡起个可爱的小梨涡。
可惜萤火之光终究无法媲美骄阳,就连少陵也只倾心楼凝。
怎会不嫉恨。
楼凝是听了她的提议才知道金盏楼,出门更是刻意低调,知道行踪的绝不超过三人。
遇害一事来的蹊跷诡异,那小孩偏偏知道她在里面,偏偏又知道她是谁,分明蓄意已久,不像寻常劫财。如果不是半路杀出个陌生男子,恐怕早已命丧。
她死了,少陵定会伤心。
这世上不乏情深者,却难求情长者。
时日一久,她会被人淡忘在脑海,江沉月期待了已久的美事总能降临,然后取而代之。
面对妄图杀死自己的人,楼凝显得异常冷静。
没有质问,没有戳穿,也没了素日的取笑玩闹时的笑容。
“我没什么好难受的,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只是苦了少陵和那帮忠臣。他们不像江伯父会审时度势,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投靠了新王,及时保住了江家的前途。”
语气骄傲如常,然而被讽刺之人却丝毫不以为然,甚至坦诚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局势已定,宁死不降最后累及家人,满门遭殃,何必呢?姑母久处深宫,越王死后,她的下场不会好到哪去。父亲首先是一家之长,其次才是臣子,如果连家人都保护不好,臣不臣,忠不忠的,还有什么意义?”
她有自己根深蒂固的观念,楼凝无权去评对与错。
权利向来是让人争夺追求,无法割弃罢舍的。
求生是本能,江麟没有错,那些不投降的忠臣更没有错。
他们生在乱世,有自己的为难、矛盾和痛苦。
江沉月说:“凝凝,我们和少陵一起长大,他又那么喜欢你,如今身处险境,难道你不该为他做点什么吗?”
楼凝心弦一颤,指尖慢慢收紧,没有说话。
江沉月又说:“那个新王看上你了,对不对?我从姑母那过来,听宫里都在传。”
“你如果真心爱少陵,何不趁机讨好此人,或许日后还能保他平安。”
“君王的喜好向来朝夕更改无常,趁着他现在对你有新鲜感……凝凝,无论我们以前是怎样的,现在都一样是别人的俘虏,你要想想那些你在乎、在乎你的人……难到你不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护他们吗?”
…… ……
江沉月就这样拉着她的手,和她说了很多,每一句都掺杂了毫不掩饰的希冀和私心,将她堵的哑口无言。
走到如今的局势,木已成舟,如果再起波澜,又将是一场水深火热无休无止的连绵烽火。越国亡了,至少大家还活着,可是谁也不能保证他们可以活多久。
徐策喜怒无常,楼凝知道自己不过是他掌中的玩.物,是他用来向少陵、向那些誓死不降的朝臣示威的工具。
如果有一天他厌倦了,不耐烦了,不愿意再和他们浪费时间了……那个养了很多野兽的男人发起疯来会是怎样的凶残?
她不敢想。
她一直自信的以为徐策不敢轻易动少陵他们,却忽略了他嗜血残暴的本性。
这样的人,根本没有理智。
江沉月要她牺牲自己,保全少陵,她本能的要拒绝。
然而一个‘不’字,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没能从喉间溢出。
江沉月走了。
楼凝抱膝蜷缩在榻上,仿佛被人抽去了脊骨。
天已经黑了,夜幕沉沉,外殿一片寂静。
廊下宫灯盏盏,却照不亮漆黑的视野。
伏山来过,给她端了膳食,她说没胃口。
伏山又给她讲了江家的事,说江麟降了,江家又要得意了,见她情绪不高,以为是没睡好,便不再说了,叮嘱让她好好休息,自己嘟嘟囔囔的走了。
今晚是她和徐策同床的第二夜,以后还会有无数个这样的日子。那个男人左右是不会放过她的,与其抗拒,不如顺从,把他哄好了,也能替少陵吹吹枕边风。
江沉月的话萦绕在耳边,犹如魔音。
情义压在肩头,沉重如斯,叫她无法喘息。
她一遍一遍的劝自己去接受,直到徐策归来。
她在玄坤殿听江沉月说话的时候,徐策就在太极殿晾着江麟他们。
几个中年男人跪在那,跪的双腿发麻,却无人敢多言,默默地看他批了一下午公文。
末了,男人合上最后一本折子,状似不经意的抬头,剑眉一拧,甚感意外:
“怎么还跪着?天色不早了,有什么明日再议。”
说完再次丢下他们,甩了甩袍袂走了。
江麟他们望着那道骄狂的背影,,不禁都面面相觑着,实在猜不透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徐策过来玄坤殿的时候,门口婢女齐齐跪了一地,恭迎男人的近前。
楼凝听到声音,回过神。
黑暗中男人的气息逐渐逼近,她的心跳也愈发快。
心里有一道声音不停的说:别得罪他!别得罪他!
可又实在给不了他好脸,练了半天的好话是一句都说不出口,索性扯过被子躺下睡觉。
这男人非要同她住在一起,她无法抗拒,也不想管了。
想睡哪就睡哪吧,反正他力气大,自己也拗不过他。
楼凝一声不吭的转过身,留给他一个纤柔的背影。
安静不了片刻,心里实在憋屈,还是忍不住警告他:“你离我远点。”
她不愿让这个男人碰,那粗粝的手指,其丑无比的容貌,瓷实的肌肉,健硕得可以一拳挥死她的手臂……根本就是个粗鄙的野人!
徐策刚坐下,正解箭袖,突然听她来了这么一句,当即就上了床。
“老子的地盘,想睡哪睡哪,你再说一个试试?”
大手一伸,直接朝她胸前捞了两把,“躲什么?过来。”
那只贼手很有劲,小姑娘浑身紧绷,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揪住被角,一动不敢动,
“你,你想干吗?”
他隔着亵衣握住了她的后腰,附在耳边低声道:“你说我想干什么?”
搂的不过瘾,直接掀开被把手伸进来。
楼凝猛然一个激灵,脸色大变:“徐贼,你,你……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老子又不是没弄过。”徐策将人拉到身前,几丝邪气漾在嘴角。
楼凝贴在他怀中,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熨烫着后背,吓得面色发白。
“徐策……”她颤声恳求,“别,你别……”
“一次。”男人哑着嗓子说,“弄完我去榻上睡。”
鬼知道今天怎么搞得,突然满肚子的邪火,家里的兄弟精神抖擞的在那抗议,江麟那帮人说了什么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楼凝哪里肯再依他,委屈又害怕的摇头:“我不要……”
徐策呼吸渐重,又去亲吻她雪白的脖颈,不停的诱哄着:“就一次,我保证。”
箭已在弦上,必须发,他不能窝囊到让自己憋死在这。
炙热吻烫在皮肤上,楼凝脑中一片空白:“不……”
抗拒和祈求换来的是男人越抱越紧的手臂,和从后一路吻到前的唇。
“不什么不?你是我未过门的媳妇,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他平时处理正事时,是一副成熟英朗的帝王之气,眉宇肃清,威严赫赫,正经的叫人恐慌。可一旦有了歪心思,野性和痞劲都跑了出来,简直是天生的坏种。
徐策实在憋得受不住,浑身犹如火烧,忍无可忍,直接欺身而上,捏住她的下巴,粗鲁的吻了上去。
他的吻热烈又疯狂,舌尖不断勾弄,楼凝终是不堪承受,张嘴发出一声低吟。
这直接给了男人有可乘之机,正当灵活的舌尖滑入口中时,她毫不犹重重一咬——
“啊!”
“还没弄就咬?”
腥甜的血液沁入口中,他被迫松开手,拇指揩着嘴唇,看向小姑娘的眸光也瞬间深沉下去,危险的火苗在里面不安分地跳动着,狂野又迷人。
“咬错地方了,知不知道?”
“不许碰我……”楼凝听不懂他的虎狼之词,虚软无力的出声,白皙的面容因气血澎湃而变得潮红。
她被他禁锢在身.下,手足无措的吸了吸鼻子,雾蒙蒙额眼睛定定看着前方,瞳孔已然有些散了。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她揉了揉眼尾,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哭了出来。
“天下女人那么多,凭什么就揪着我一个欺负……我只是你的战利品,用来逼少陵的工具。每天面对一个不喜欢你的人,真的会快活吗?感情讲究的是两情相悦,而不是一次次强迫别人顺从。”
光洁的额头蹭着软缎,目中泪如雨下,顺着脸颊流进脖颈,很快没入了衣襟中。
徐策看得皱了皱眉,当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妈的!她怎么又哭了?
本想让她感受自己极度的难耐,她应该能感受到,刚才贴得那么紧,他的反应那么明显,就算年纪小不懂事,已经有过一次,不会不明白那份渴望。
可是他却把人给弄哭了。
又他妈把她给整哭了!
她怎么那么爱哭?
小女孩的心思真让人难以琢磨。
他想要她,承诺娶她,答应对她好,这还不够吗?
楼凝根本不稀罕他的许诺,只觉得委屈极了。
每天担心受怕的防着这野蛮人,身边除了伏山,连个认识的都没有,好不容易来了个江沉月,还是个要置她于死地的。
她在徐策身.下失声抽泣,泪水流淌不止。
徐策看了她一眼。
又看了她一眼。
第三眼的时候,直接撤离,站在床边深吸了一口气。
“你就是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你想就来吧,不用不出声在那吓唬我,我不反抗了。”
她倔犟的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来?
还来什么?
徐策有些哭笑不得:“来不了,软了。”
他俯身下去,给她擦了擦眼泪,粗粝的指腹在她颊边轻轻揉抚,结果越擦越多。
“还哭?”故意板起脸,俊朗的眉目是冷的,声音却是柔的。
楼凝不出声,眼泪却像断线的珠子般往下落
“别哭了。”他被哭的有些烦躁,也有些无奈。
小姑娘咬着唇,眼泪不停的掉,委屈极了。
“不哭了,这不是没弄你?”徐策的腰压低了,“不弄了,乖。”
他越是这样说,她哭得就越大声,好像故意同他作对似的,那泪水让人头都大了。
“老子真是怕了你了,能不能别哭了?”
又一行泪倏地落了下去,我见犹怜。
这位平日里威风八面的枭雄,站在床边,敛着袖子,将他的腰又压低了些,“姑奶奶?”
姑奶奶正吸着鼻子可劲委屈着。
“祖宗!”
祖宗无动于衷。
他认命的叹了口气,摸了摸那颗小脑袋,声音里露出了一丝妥协的无力:“听话,要是不哭的话,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哭声戛然而止,速度快到徐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楼凝抽抽鼻子,揉了揉红彤彤的眼睛,小声说:“那你不许和我睡一起。”
“?”徐策转眸看向别处,“换一个。”
楼凝:“……”
算了,不与这野蛮的土匪头子计较,“不许碰我,不许对我动手动脚。”
“什么叫碰?”徐策勾了勾唇角,眸子飘过笑意,“白天你摔倒,我扶你算不算?”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楼凝咬咬唇,小脸沮丧,好像随时都能再哭出来:“你这也不肯那也不肯,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不算数,既然我的事你都不肯,那就放了少陵他们。”
徐策没有回答,楼凝在他的沉默中心神不宁。
殿内寂静无声,只有彼此平稳悠长的呼吸在一下一下转沉。
片刻后,徐策起身熄了灯,广袖轻拂间,满殿帷帐垂落。
他将她从榻上抱起,轻轻放到床上,自己也脱了衣服躺在了一旁,掀开被盖住了两人。
“睡觉。”
他没有回应,直接装作没听见。
楼凝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他耍了,不停地翻动身子抗议。
不过她翻了几次身后就老实了下来,不再拱来拱去。
正当徐策以为能安稳睡觉时,小姑娘忽地推了推他的腰,扯来两个枕头摆放在中间。
“以此为界,你不许越过半分。”
一说完,手就收了回来,好像他是个瘟神。
夏天睡觉的时候,徐策习惯把上衣脱了。
行军打仗不比宫里,有时候随便在一处平野扎营,蚊虫颇多不算,还无比燥热。
军中的将士都喜欢冲一把凉水澡,脱了上衣睡觉,他也不例外。
久而久之成了习惯。
楼凝不知道野蛮人还有不穿衣服的毛病,刚碰到他滚烫坚硬的肌肉就吓了一跳。
“你这土匪头子,怎么连衣服也不穿?”
‘土匪头子’是‘徐贼’、‘徐狗’、‘恶匪’这个系列里新取的。
她很霸道,自己占了大半的地方,把他逼至床沿,连被也要全部拉走,反过来还警告他不要越界。
徐策觉得她有点可爱,也有点可笑。
他枕着双臂,在那方寸大的地方离躺平,尽量把空间都让给她,痞痞言语像无赖一般:
“从小就这点癖好,爱暴.露,治不好,没法。”
“真是个野人!”
她又在取名了,那个系列里一晚上就多出了两个新兄弟。
不过取完名嘟囔了两句就没声了。
大概是哭累了,睡得也快。
夜深的时候,弦月如钩四下寂静,唯有草木潇潇而动。浅银色的月光犹如网中挤的满满的小鱼,透过窗棂涌进来,扑了一地银辉。
廊下灯火阑珊处,数道人影若隐若现,朦胧的洒照在墙壁上。
忽地——
原本静谧的宫中传来许多女嘤嘤哭泣声,透过门缝窗缝穿入殿内,骇然惊悚,吵得人心悸。
“什么声音!”
楼凝于睡梦中猛然惊坐,额间已起一层薄汗。
“有人在哭,徐策,你有没有听见有人在哭?”她下意识朝身边摸去,然而床边是空的,也是冷的。
徐策不在。
作者有话要说:沈琮砚:(摸下巴)啧啧,老吴这药可以,见效快,回头大哥吃上肉了给他发奖金。
狗子:&……%¥%……%……&*(急出了狗语)
修文后删减了几百字,干脆两章合一了,周三不更,周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