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是紫城一切开始的地方。
到达前,它永远只是想象的载体。
江野驾车沿着险峭变幻的羊肠小径转了不知第几道弯,云散天开,飞花点翠,当山谷间白墙青瓦的村落腾起袅袅炊烟,西望苍山雪、东聆洱海声,差点叫人误以为擅闯了桃源。
然而现代科技无关风月,导航提醒不合时宜地蹦了出来,江野一哂,果真没猜错,前世苍山有十九座峰、十八道溪,这里却不止,且地形更复杂。
紫城的面积很大,各地区较分散,眼下他所在的位置,是苍山其中一座主峰,海拔超四千米,嵯峨雄奇,藏着关于“浪穹剑”的古老神秘传说,故名为【浪穹峰】。
如居仙界高处的这片村庄,则是个年代久远的白族小镇。交通不便的原因不像剑川和南诏古城那样游客如织,基本还保留着原生态,所以看上去颇有些田园牧歌、与世隔绝的桃源意境。
他逐渐放慢车速,信马由缰地联想起蝴蝶效应。
白族的传统节日很多,刚过元旦,镇上在举办赶集庙会,恰逢热闹时候,老远就从村口传来鸡鸣犬吠和喜庆欢快的唢呐、葫芦笙。
敏感的耳朵被充分调动,江野豪兴不浅地合着节奏吹着口哨,打开窗呼吸着乡间的空气,十分享受。城市里往往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容易狂妄拧巴;而身处自然,万物有灵且美,放下自我,人的能量磁场也许便随之转化了。
进入古村,他点了下导航地图计划先把车停了。高原光照强烈,中午戴着墨镜仍是晃眼,稍一分神的刹那,突然有团黑影从眼底嗖地闪了过去……
江野猛踩刹车一个急停!貌似听到了什么动静,不禁额角一跳,立即飞奔下车,一瞧,轮胎前傻愣着一只黑白花色的卷毛羊羔,“咩、咩”地叫唤了两嗓子。
面面相觑片刻,他蹲下来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这小家伙没受任何伤,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是脱离羊群大部队走丢了吗?
看着刚出生几个月的样子,挺干净的,脖子上挂着彩绳铃铛也挺讲究,不像是游牧放养的,倒像谁家精心照料的宠物,还是个自来熟,一直粘在他周围打转,很愿意与人亲近。
“撸撸毛吓不着。”江野抗拒不了小动物蠢萌纯良的眼神,一边安抚性地薅羊毛一边四处望了望,暗想什么主人这么没溜,也不知道牵条绳子...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他腹诽,背后倏地卷过一阵小凉风,伴随清脆的一声喊,入耳还不错听。
应该是白语,他没懂,但总归练过功夫的本能反应却灵敏极了,风驰电掣间,便转身一把握住那来人手中的霸王鞭。
“小黑!你是……”
只见一位碧玉年华的秀丽少女,身穿与前世略有差异的白族服饰,偏瘦的肩上背着竹编的篓子,手抵霸王鞭踉跄停住,微微颤抖地喘着气。
她面若桃李,鹅蛋脸颊有些嫩嘟嘟的婴儿肥,皮肤似吹弹可破;一双杏眼仿佛纤尘未染,右眼角下方那颗朱砂痣又平添几分少女初长成的楚楚动人。
江野扭头看是个小姑娘,即刻松手后退了半步。
那霸王鞭并非粗绳,而是根长约一米的实心竹棍,是白族一种特色情绪舞蹈【霸王鞭舞】的重要道具,两端系着铜钱和红绸彩穗,舞动时轻盈飘逸自带音响效果,刚柔并济。
“好心帮你放羊,还搞偷袭。”
他讪然笑道,想必这小姑娘丢了羊一时情急,大概误会了。
那白族少女一怔,视线对上的瞬间其实已认出是江野,尽管他戴着墨镜,但那低沉温和的嗓音绝对错不了,距离如此之近,听过无数遍的声音真实地在耳边响起,好像遥不可及的星星踮起脚就能够着……
她既惊且喜,又羞又感激,顾不得窘迫,先捞起地上的小羊抱在怀里蹭了蹭,不知不觉竟兀自鼻尖一酸。
村镇的庙会,不像城市的创意文化集市,充满各种各样的小清新,这儿是正经的农贸产品市场,除了有大量日用品和果蔬干货,猪马牛羊等鲜活畜类都可以贩卖交易。
这只险些跑丢、被江野意外撞着的“小黑”,就是女孩奶奶让她去集市卖掉换钱的。新年了,奶奶叫她给自己置办点儿喜欢的,可女孩舍不得。
原本也不愿卖掉“小黑”,但是她今年要中考了,一想到奶奶为了给她攒学费,平时生病、不舒服总强撑着不肯上医院,她心里就难过得要命。
最近奶奶牙疼得吃不了多少东西,光瞪眼干着急不是办法,她想农历春节前带奶奶去城里的诊所连老毛病一块儿看看,于是除了利用寒假多做事打零工赚钱,她只得下决心把小羊卖了。
谁料今天赶集的人摩肩接踵,方才路过,她帮相熟的老板盯了会儿摊位,稍不留神“小黑”便不见了踪影,让她好一顿找...
“喂,小乔!”
“干嘛呢,时间快到啦!”
“来了来了!”
“……”
远处几个差不多打扮的年轻女孩,不停朝这边挥手。
讲的都是汉语,江野听明白了。
那白族少女抱着羊,回应了同伴,侧过脸来抬头望着他,有些欲言又止。
下午庙会有表演,她是戏团的C位,跳的正是那【霸王鞭舞】。虽然很想请江野去看看,可话到嘴边,却莫名的说不出口。伙伴们还在等着,她尽力憋着不好意思,只轻轻地道了一句:“谢谢哥哥。”与刚才气势汹汹冲来的豪迈,俨然大不相同。
自古少女心事藏不住,可惜这一抹不胜凉风的娇羞,在实际年龄并不是22岁的江野眼中聊等于无,墨镜后他露出安抚小羊般的微笑:“呵呵,没事。”
……
随后那少女与同伴离开,他继续找地儿停车,接着步行到四方街吃了烤五花肉,喝了老火鸡汤。
填饱肚子,江野一路慢慢溜达,像参观一座巨大的民居建筑博物馆。石头巷子两边错落着水墨情调的白族屋院,京城的四合院多是一层,而白族的院子几乎都在两层以上,粉墙画壁,古朴典雅,细节的雕刻工艺也值得玩味。
中心广场来逛庙会的人不少,游客却寥寥无几,没有大喇叭录播的叫卖,也看不到举着自拍杆的网红博主。
他逡巡于各种山货摊儿,感叹云州吃菌子是真的生猛,任时空怎样变换,老板都会笑容可掬地告诉你这个有毒、那个也有毒,然后补充道:“但煮熟了就没问题。”
江野:“……”
傍晚,村子里面在唱戏,江野没按地图走哪儿算哪儿,隐隐约约,总觉得好像缺了点儿什么。
他拿出手机想查查看,不经意路过一方小院儿,忽然瞥见了要找的答案。
不同样式的扎染蓝布悬挂着,白族老奶奶坐在一旁穿针引线。门开着,他敲了两下,嘴张一半还没说话...
那老奶奶掀起眼皮瞧了瞧,只听她中气十足,喊道:“小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