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人间炼狱

等到李一白离去,李珺乔这才进了宅子,把从李大夫那里特意调配的金创药递给了宋绵绵。

“你这手臂不疼吗?居然还对自己下得了这样的重手。”

宋绵绵只是笑了笑,伸手把药接了过去,然后反手放在桌子上,并没有马上用上。

“不过是一些小伤,也值得你走这一趟?”

李珺乔也不客气,径直坐到了宋绵绵的身边,“都说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不来关心你,难道还要去关心我那继母不成?”

打从这个复仇计划一开始,宋绵绵就知道她要扮演的角色,就是李珺乔生母的替身,只是她不知道,李珺乔这样做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李珺乔从没跟她提及过具体的原因,宋绵绵也自觉地没有主动去问。

归根究底地,李珺乔不过是想要替生母取回公道,让秦月容受到惩戒,而宋绵绵则希望能成为李一白心尖上的人,甚至把秦月容拉下来,取而代之成为长房夫人。

既然两人的目标都是秦月容,所以说是一条船上的人也没错。

宋绵绵欣赏李珺乔的直率,李珺乔则赞赏她的聪慧,两个同样聪明的人在一起,难免会惺惺相惜一些。

面对李珺乔的关心,宋绵绵也毫不掩饰她的野心,“虽说那人是你的继母,但也太蠢笨了些。”

“要不是她,兴许我和老爷的事也未必能够那么快走上明面。”

李珺乔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我继母向来聪明,只是遇上我爹爹,才开始变得蠢笨罢了,你可别低看了她,她的手段你还没见识过呢。”

宋绵绵狡黠地笑了笑,不屑地说,“聪明?我可没看出来她哪里聪明了。”

她见李珺乔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便解释道,“我要是你继母,夫君一直没有跟我主动提出他在外面有了外室,即使谣言四起,说得有板有眼的,我也不会过问半句,更不会去主动找那个女子。这是为一错。”

“找也就找了,但她却只带了一个和她一样弱不禁风的侍女,而不是带上她死忠的家丁下人,最好是健壮有力的,即使遇上状况也能护住自己。”

“不像那侍女那般,连自保都做不到,更别说护主了,导致主子吃了大亏,这是为二错。”

“既然落了下风,便不该回去跟老爷提起一个字,权当是自己从没见过那女子就好,你那继母竟然还要恶人先告状,这是为三错。”

“然而她最错的地方还不是上面三处,而是在于她不知道她的夫君,到底需要怎样的女子。”

李珺乔饶有意味地听着宋绵绵说话,越听越觉得有趣。

她早就知道宋绵绵聪明,但她却没想到宋绵绵早已留了一手,避免了被秦月容反咬一口。

宋绵绵手臂的伤,并非和秦月容打斗时留下来的,而是在秦月容离去以后,宋绵绵自个儿在身上弄出来的伤痕。

就是为了在李一白前来探问的时候,能够在看似不经意的瞬间,让他知道,谁人才是伤得最重的人。

正如宋绵绵所言,秦月容的强势和迫问,会让宋绵绵的贤惠体贴,更加深入李一白的心。

也就是说,秦月容的冲动和不理智,最终把自己的夫君彻底推向了宋绵绵,也让李一白终于下了决心,把纳宋绵绵为妾之事摆到了明面上来。

“你说得不错,看不出来你一个闺阁女子,还挺了解男人的心理。”李珺乔忍不住赞赏了句。

宋绵绵眼眸一动,原本充满神采的眼睛突然变得黯淡起来,她淡然地说了句,“你一出生就是嫡女,自然不会体会到像我这样的庶女,天天要仰人鼻息,摇尾乞怜的经历。”

“说到底还得多亏我那寡情薄幸的爹爹,是他让我学会了这些。”

李珺乔见无故勾起她伤心的往事,顿时觉得有些无措起来,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只得说道,“有些人待你不好,你还能自个儿提防远离她。但有些人笑里藏刀,才是最不好对付。”

“我虽说是嫡女,我出生之时母亲就不在了,父亲因着母亲是生我时难产才去世的,便跟我亲近不起来,原想着得了个继母待我很好,也算是上天怜悯。”

“但后来才发现,很多事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我那继母也不是真心。算来我和你想比,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说到伤心处,李珺乔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已经离世的李珺芙和李太君,更觉得心中悲戚孤寂。

宋绵绵也手游体会,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然而她马上就调整了心态,反倒安抚起李珺乔来,“往事不可追,只要前路一片光明,今日之愁也就不足挂齿了。”

李珺乔见宋绵绵如此豁达,只能收敛了悲苦的情绪,与她痛饮了几盏清茶,这才告辞归去。

由于李珺乔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她和宋绵绵之间有来往,所以她每次来寻宋绵绵的时候都会十分隐蔽小心。

这次也一样,她没有选择骑马,反而是一身斗篷,帽沿把半张脸都遮住,低头抄了条阴暗小巷,走路回李家大宅。

清淡的月光倾洒在只有寥寥几个行人的街道上,每个人都低着头、神色匆匆,大概是着急回去,没有一个人驻足看看今夜的月色。

夜风让温度骤降,李珺乔把身上的斗篷裹紧了些,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然而,没走几步路,李珺乔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的异样。

有人以相同的步速,跟在了她的身后。

她一开始以为那人是李景焕,因为他也曾试过偷偷地跟在她身后,不动声色地把她护送回家。

然而当李珺乔静下心来留意那人的脚步,她惊觉那人的步子明显比李景焕的要重,想必是个身形魁梧的男子。

她深知这个时候绝不能回头张望,因为一旦回头,就意味着她已经洞悉了那个男子的跟踪行为,说不定会让那男子提早施暴。

李珺乔不知道那个跟踪他的男子到底有何意图,是为钱财,为美色还是单纯喝多了,头脑不清晰,这些她全然不知道。

为了不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李珺乔选择不动声色地远离小街小巷,往行人越来越多的方向走去。

然后正当她走到一家还亮着灯的客栈门前,突然有一个声音唤住了她。

她就像神推鬼使般停住了脚步。

就在这个瞬间,门前紧闭的客栈内涌出一股强烈的热浪,朝她迎面扑过来。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那股热浪冲击着,整个身子就像一张白纸一般凌空而起,再狠狠落下,撞向正对着客栈的街道上。

在千钧一发的瞬间,李珺乔下意识伸手手护住了头。

然而当身体触地的那一刻,李珺乔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她浑身的内脏就像移位了一样,全身上下的骨头更是像被震裂了一样,她甚至感到这副身子再不是自己的,灵魂已经在空中飘荡。

由于被冲击波震到,李珺乔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便听到了一个强烈爆炸声,紧接着就是耀目的亮光,以及瞬间被火海包围的客栈。

几乎是同时地,她听到了客栈内传来大人的呐喊声和小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的,听起来异常惨烈。

客栈的门不知为何就像打不开一样,李珺乔明明看到了门被拉动得左右颤动,但硬是没有一个人走出来。

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夹杂着木头被燃烧时发出的摧枯拉朽的声音,目之所及均是火光四现,李珺乔明显感受到周围的温度在以一个意想不到的速度,急剧上升。

李珺乔所处的位置离客栈不远,感到浑身被热力烘炙,皮肤干燥得像要裂开,双眼被火光所刺激,几乎无法睁开。

当她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腿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大惊失色,连忙用双手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却发现路上的行人无一不被这爆炸引起的冲击波撞翻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是生是死。

一种莫名的绝望感涌上心头,李珺乔用手捶打着自己的双腿,却发现那双腿就像不是她的那样,除了莫名的麻痹,她感受不到任何感觉。

她明明看到自己脚踝处渗出的鲜血,却硬是一点也没有感受到疼痛。

这个情况绝不正常。

李珺乔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个时候除了大声呼救,她做不到任何事。

她的喉咙就像在冒烟一样,干燥得要命,但她顾不上这些,因为她知道,客栈里被困着的人大概和她同样绝望,也只有她能够给他们带来一丝生的希望。

她祈愿地上昏过去的人能够醒过来,又或者有别的人看到天边的火光能赶过来救火。

然而,即使她喊得声嘶力竭,还是抵不过瓦砾掉落和木头燃烧产生的噼里啪啦声,她的声音被淹没在现场的嘈杂之中。

一种无力感从心头涌上来,李珺乔恨自己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葬身火海。

就在她试图用手撑着身体往客栈的方向移动时,她看到了眼前出现了一双步履匆匆的脚。

她沿着那双脚往上看,惊喜地发现那人居然是李景焕。

只见他灰头灰脸的,头上的发巾也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徒留一头裸露在外面的卷曲头发。

“啊乔,别去!”

她还没来得及跟李景焕说上一句话,便被他拦腰抱起。

只见他把李珺乔紧紧地搂在怀中,也顾不上说话,迅速往前走了几步,在一个相对远离客栈的位置,这才把她放了下来。

“别管我,客栈里还有人,快去!”

李珺乔倚在墙角,此时的她已经顾不上身上的疼痛,连声催促着李景焕去救人。

李景焕见李珺乔浑身是血,整个人软绵绵的,早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恨不得马上抱起李珺乔去找大夫诊治,但客栈里的情况更为危殆,此时他也只能权衡轻重缓急,暂且把李珺乔放到安全的地方,再图他法。

只见他语气十分急促,解释说,“前门的火势太大了,我进不去。我刚绕到后门看过了,那门是被锁上的,这件事恐怕简单。”

“我看看能不能翻墙进去,你乖乖在这里别动,哪里都不许去!”

说罢,他抚了抚李珺乔惊魂未定的脸,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客栈的方向去。

李珺乔本想嘱咐他一句小心,可一眨眼就不见了李景焕的身影。

她抬眼只看到前面人影憧憧的,遮挡了她的视线。

原来是周边尚未波及的房屋里也走出一群人来,那些人见客栈起火了,连忙一桶接着一桶地从屋子里拿出水桶来救火。

李珺乔忧心李景焕的情况,却无法和他并肩而行,反倒成了他的羁绊,心中懊恼不已。

但见周边来人相助,想必这场突如其来的火很快就能救灭,她总算心安了些。

只是如今她坐在远离客栈的位置,不能时时关注着李景焕,她除了在心中默念几句,“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便再也做不到什么了。

她看着火光升腾,映红了半边的天际,心中越来越慌。

“怎么明明有人去救火了,这火势却像越烧越猛一样?”

她心急莫名,不自觉捏紧了自己的拳头,身子也拼命往外探看。

突然,她又听到了熟悉的“轰”一声,客栈居然再一次发生爆炸。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面而来。

李珺乔感到自己就像一只被人提着脖子的鹅一样,脖子都快要断裂。

她恨不得自己能有一双千里眼,好看清楚前面的状况。

就在这个时候,在前面救火的人因为那声巨响惊得四散,正好漏出了一个空档来。

然而,透过那个空档的位置,她看到了让她此生难忘的景象。

在洪洪的火光之中,那座建了两层的客栈在她眼前一点点崩塌,最后变为一片废墟。

人间炼狱一般。

“不!”李珺乔悲痛异常,大吼一声。

就在此时,倒塌的客栈扬起带着热气的灰尘,甚至穿过了救火的人群,涌到了她的面前。

她张开的嘴猝不及防地吸了一口热浪,咽喉就像被火烧着了一样。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

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慌得像迷路的兔子,在不合适的地方胡乱蹦跶。

就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掐着她的颈项,叫她无法呼吸。

“没事的,别自己吓自己,他一定会没事的!”

巨大的悲痛感让李珺乔头脑瞬间充血,她两眼一翻,眼前一黑,竟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