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将近凌晨三点,姜韫欢和姚依依才互相搀扶着从酒吧里荡出来。狂欢三小时,脚步虚浮,嗓音沙哑,耳边都是幻听。
十二月的港城不再氤氲着热烘烘的湿气,一阵阴风吹过,卷着姜韫欢凌乱的头发四处飞舞,她不由自主打个冷颤。
但凌晨的兰桂坊依然到处都是躁动又热情的男男女女。
和着街头live舞动交缠的躯体,带着酒意拥抱热吻的情侣,喝到抱着路灯呕吐的落魄灵魂,还有无数个心照不宣隔空挑逗的眼神……
纸醉金迷,掏空身心。
姜韫欢拿出随身携带的薄荷糖往嘴里扔了两粒,清凉感直达神经,冲淡了些体内的燥热和酒气。
转身才发现,一个没看住,姚依依又情不自禁的跟着街边乐队的音乐和一群人扭在一起。眼看她和一个白人小哥打得越来越火热,颇有马上就要滚到床上的架势。
姜韫欢无奈地叹口气,走上前一手捏住她的双颊迫使她把嘴张开,塞进去两颗薄荷糖,松开,最后顺手向上推她的下巴强行把嘴合上。
“姚女士,清醒一下,我们该走了。”
姚依依嚼着薄荷糖给她比个OK的手势,转身向白人小哥投个妩媚又抱歉的眼神,含情脉脉的给了个飞吻,然后无情的转身任由她拉着往外走。
姜韫欢本就比姚依依酒量好,今天喝的也比她少,现在要清醒的多。她一路拉着姚依依躲过三三两两聚集的酒鬼,冷漠无视不怀好意的眼神,走过一条街区转身进入旁边的一家便利店。
***
港城的天气总是任性的不讲道理,从便利店出来,突然飘起小雨。两人没想好怎么回学校,索性先在路边躲雨。
“我记得某人刚刚说要买点喝的醒酒,请问您现在手里拿的是什么?”姚依依看着自己手里的苏打水不满地问道。
姜韫欢趴在街边的栏杆上,任由丝丝冷雨随意砸落,仰头灌了半瓶啤酒。
“我花钱,我酒量好,我想喝什么就买什么。”说完她转头对着姚依依挑衅的晃晃酒瓶。
“姐妹,你今天不太对劲。”姚依依说着把脸凑到姜韫欢面前,迷惑地盯着她看。
“我们活着度过了final期,不值得疯狂一把吗?”
“可以,您今天是金主爸爸,您说什么都对。”姚依依还是觉得姜韫欢的情绪不大对。好歹做了一年室友,朝夕相处,她清楚的知道姜韫欢不是个爱玩的人,今天却反常的抓着她来兰桂坊疯到现在。
像是明天就要上刑场的人,抓住刀落下的前一秒尽情放纵。
姚依依是学心理的,尽管现在脑子昏沉,也敏锐的察觉到姜韫欢在压抑着什么。但既然她不想谈,姚依依也聪明的选择不再追问。
两人是室友,相处不错,鲜有摩擦。
但毕竟都是成年人,在你我皆来去匆匆的大学,在人情冷漠的港城,互相做彼此的“酒肉朋友”是一种安全又舒适的状态,不交心不走心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选择。
不过专业使然,姚依依一直对姜韫欢抱有好奇。她很神秘,神秘到激起人探究的欲望。
欲罢不能,引人入胜。
***
等了半个小时,雨非但没停,反而越下越大。
“滴答滴答”的雨声不绝于耳,听得人心烦意乱。姜韫欢索性转过身,背靠在栏杆上,仰头把剩下的酒喝完。
忽然又一阵急雨来临,她感觉自己心中的火已经抑制不住,喷薄而出。
姜韫欢烦躁的抱紧双臂蹲下,发泄般地喊道:“我讨厌平城,我不想回去。”
这一声喊得并不小,但被纷杂的雨声剪得稀碎,姚依依听得不真切,疑惑得问:“什么?”
姜韫欢沉默良久,突然起身,看向朦胧的雨幕,她眼神空洞且漠然,像是沉浸在雨幕中,又像是通过它看向无尽的远方。
“我不想回平城。”一字一顿,坚定又带着一丝狠戾。
“为什么?大家都盼着放寒假回家呢。”姚依依记着她就是平城人。
“因为……”姜韫欢拖长尾音,吊足了姚依依的兴趣,她身体往前倾,等着余下的话。
姜韫欢突然转身凑近她,笑得扭曲又妖娆,缓缓抬起右手一点点摩擦自己的嘴唇,口红被抹得乱七八糟,活像个勾人魂魄的女妖。
姚依依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像是被她的动作惊住了,一时间没有任何反应。
姜韫欢不动声色的靠近她的耳朵,轻声说:“平城会……吸人的血,取人的心,剥人的筋,断人的骨。”
姚依依似乎被她的话迷惑了,依然怔住,只是微不可见的眨眨眼睛。姜韫欢默默直起身,目光对准远处的垃圾桶,将手里空掉的酒瓶利落地扔出。
酒瓶在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抛物线,然后伴着“咚”地一声巨响,落在垃圾桶里。
姚依依被这身巨响惊得浑身一颤,想起刚刚诡异的一幕,不由自主的尖叫出声。
姜韫欢看着她惊恐地眼神,突然仰头大笑。
她的笑声在凌晨空荡荡的街头显得异常响亮和刺耳,但姚依依却不知为什么,从她的笑里品出了无穷的痛苦和哀伤。
***
尽管身上的西装已经被突如其来的急雨淋个透,湿漉漉的黏在身上,在寒风吹拂下冷得彻骨,周肃依然保持手里的伞一动不动,将傅知琛与阵阵雨幕隔绝开来。
傅知琛若有所思地盯着远处街角,许久都未移开视线。
本颔首为他撑伞的周肃禁不住心底的好奇,稍稍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当其中一个女孩的脸透过雨幕由模糊转为清晰时,他瞬间在心底暗暗惊呼,真是巧了!
“姜韫欢?”傅知琛的声音冷冽到不带一点温度,却又隐隐透出一丝玩味。
周肃这一周都在调查姜韫欢,昨天刚把所有资料最后整理一遍交给傅知琛,近来对这张脸尤为熟悉。她今天的风格与他收集到的资料不大一样,但这张出色的脸还是好认的过分。
“是姜小姐。”周肃敛下眼神,恭敬地回道。
傅知琛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呵”,锋利的眼神隔着层层雨幕审视她。
三更半夜,寒风冬雨,此刻港城的气温也不过八*九度。
一眼望向漆黑的街角,姜韫欢上身穿的酒红色针织毛衣甚为扎眼,堪堪盖过黑色短裤,两条长腿在黑色马丁靴的包裹下显得又白又直,强烈冲击着视线和神经。毛衣是宽松款的,针脚稀疏,能看到她纤细白嫩的腰随着动作在衣服里荡来荡去,再往上隐隐约约还能看到繁琐精细的黑色蕾丝和交错的细窄肩带……
因着淋了雨又被冷风吹了许久,姜韫欢一头黑色的过肩长发凌乱散落,几缕发丝还粘在脸颊上。明艳的口红刚刚被她随意涂抹,斑驳凌乱,野性十足。漫不经心的笑声,狡黠的表情,众多情绪涌动着的双眸……
这一刻的姜韫欢美得破碎,美得诡异。
***
周肃跟着傅知琛已有十年之久,自认算是他数一数二的心腹,但也看不明白他此刻的举动。
昨天把姜韫欢的资料拿来后,他只是快速的随意浏览一番,然后就扔在一边,看起来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
今天,在高强度的谈判和难缠的应酬后偶然遇到她,却不顾疲惫和一身酒气,隐在夜幕中盯了这么久。
“长得不怎么像蒋尚洋。”傅知琛的声音带了一丝的沙哑。
周肃暗暗抬眸从侧边打量他,又看看远处那个生动的靓影,“姜小姐和她的生父蒋先生确实不太相像,但和她的生母何梦女士却有七八分相像。”
“何梦?”傅知琛回忆着昨天一掠而过的资料,“孟叙平的老婆?”
“何女士是孟先生的第二任妻子。”
傅知琛闻言讽刺的嗤笑一声,“真够乱的。”
***
“好烦,这雨怎么还不停?”姚依依的酒醒得差不多了,通宵蹦迪的后遗症逐渐显现出来,又困又累。
她推推一旁的姜韫欢,“我看干等是难等到的士了,我们打电话叫个车吧?”
姜韫欢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或许……你有听过港城著名的‘雨夜屠夫’?变态出租车司机趁着雨夜……”
“停”,姚依依看着面前这个玩心大起的幼稚鬼,无奈的翻个白眼,“那我们住酒店吧,明天再回学校,反正也考完试了。”
“酒店呀……让我想想港城的酒店有没有什么灵异事件?”
姚依依只听这句话就觉得自己头皮发麻,果断上前搂住她的脖子捂住嘴,“姜韫欢你够了!”
姜韫欢随意扒下她的手,恶作剧得逞后的笑声在空荡荡的街头回荡。
“走吧,为表歉意我请客,去拔草你一直想去的设计师酒店!”
“行,这可是你说的,我今天非让小姜同学再狠狠出次血!”
***
雨一直下,两个年轻女孩勾肩搭背,把包顶在头上冲到雨幕中,她们的三两调笑夹杂着几句粗口传来。
傅知琛这才看清姜韫欢的针织毛衣后面竟然还是露背的设计,她白皙的背部亮的晃眼,依稀还能看到漂亮的蝴蝶骨。
“她好像才...十九岁?”傅知琛的声音带些不确定,好似在回忆昨天那份资料。
“是十九岁,姜小姐是四月生人,来年春天才满二十。”
傅知琛微眯眼睛,盯着远处那一抹越来越小的红,“十九...十九岁...真年轻呀!”
周肃诧异的发现从这三言两语中竟然听出了自嘲和玩味,他悄悄侧目打量傅知琛的神情。
他的眼神中带有些许沉迷,深深的望向远处,似乎仍在追寻那抹倩影,又似乎浸在回忆里。
“我十九岁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傅知琛陡然发问。
周肃飞快的回想他十九岁那一年,却不知怎么回答,“先生十九岁时……”
“活的猪狗不如吧。”他似乎并不需要周肃的答案。
那一年,他还在美国读书,穷到睡实验室,再饿也只能一块面包啃三天。
也是那一年,他稍露锋芒,随后却跌了人生第一个大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