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姜韫欢终于得空溜出来,避开人群去偏厅的露台上透透气。
还没偷一会儿清净,就也有人发现了这片僻静处,听到脚步声后转头一看,竟然是正准备点烟的傅知琛。
姜韫欢差点脱口而出一声讽刺地轻嗤,用尽所有理智才生生憋住,只是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傅知琛看到她后没有离开,反而熄了刚点燃的烟,往前走了两步,和她并排站在护栏前。
两人静默无声,伫立在露台边,灯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修长纤细,在冷风中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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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韫欢火气未消,全身都在叫嚣着,忍无可忍,质问出声。
“你和蒋谨东是什么关系?”她也懒得去问他为什么多管闲事,早已失去拐弯抹角的耐心,直接开到她已知的最大底牌。
傅知琛有些意外她竟然开口就问到这儿,饶有兴趣的挑挑眉,她的敏锐和聪慧超出他的想象。
“校友。”傅知琛答得简单,看向她的眼神却带了一丝冷光,“姜小姐装晕的演技还是需要磨练。”
他在威胁。
姜韫欢并没有喝下佣人送的那杯水,尽管她知道最多是让她昏迷,但还是留了个心眼,佣人扶着她送去副楼的时候她也一直在悄悄观察。
姜韫欢意识到她问对方向了,傅知琛确实是蒋谨东特意引荐给蒋宏的。他们两个一定有什么计划,甚至牵连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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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尚峰本是蒋宏看中的接班人,但娶得妻子只是一个家境普通的地质学家,还是奉子成婚。所以,蒋宏很不喜欢蒋谨东,甚至小时候禁止蒋谨东和他母亲进蒋家门。
后来,蒋尚峰夫妇在车祸中丧生,蒋宏才对蒋谨东的态度转好。但蒋谨东几乎没在蒋家生活过,后来也走了科研这条路,明显对蒋家家业没有想法。蒋宏也深知他不是这块料,从没栽培过他。
姜韫欢料想蒋谨东对蒋家一定是没什么感情的,甚至对蒋宏还有隐隐的恨意。她想不明白,蒋谨东为什么突然关心起蒋家的事。
姜韫欢想得入迷,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的男人一直在凝视她。
“姜小姐今晚很美。”傅知琛的声音依然冷冽到没有一丝温度,让人丝毫感觉不到这是一句赞美。
姜韫欢的思路被打断,扭头看他,竟有些被他直接的眼神吓到。他似是赤.裸.裸地在表达他的欣赏,但姜韫欢注视着他的眼睛,观察着他的表情,没有体会到一丝情.欲,她看不懂他想干什么。
傅知琛很神奇。他总是直接又坦荡地展现自己,让人觉得他毫无保留,但其实除了他露出来的那一部分,其他人什么都窥探不到。
直白是最顶级的高深莫测。
姜韫欢自知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也懒得去探究他究竟想干什么。既然他这样说,她也就只当是一句普通的赞美。
姜韫欢展露出优雅内敛的微笑,敷衍道:“多谢。”
傅知琛这句赞美今天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已跃到嘴边,没有人会否认姜韫欢的美丽。她穿了一条修身的吊带裙,轻盈的灰蓝色薄纱上是复杂精细的刺绣。过肩直发绾在脑后,露出修长的脖颈。
第一次见她时那双白到晃眼的腿今天被包裹在裙子里,但当时被毛衣包裹的肩颈今天被大大方方地亮出来,平直流畅,细嫩白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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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知琛的眼神一向都是冷漠又直接的,但姜韫欢这次却没有躲避,两人无声地对峙着。
“傅先生,不如我换个问法,你和蒋谨东在计划着什么?你们......又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突然间,姜韫欢出口打破了高压下的寂静。她问得毫不客气,但语气是平静的,脸上依然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
傅知琛闻言低头笑出声,再看向她时,眼里多了分不一样的色彩。
“我猜,你在想,我还挺敏锐的,是吧?”姜韫欢步步紧逼。
傅知琛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一步,墨黑的眼眸蒙上一层狠戾,“姜小姐,你如果不这么聪明,会过得自在许多。”
姜云欢闻言,脸上的笑容忽得凝固了。许久,她缓缓地说:“我斗胆再猜一下,傅先生应该对我很了解吧?不论是我的过去还是现在,那些好的、坏的,光明的还是晦涩的,你都一清二楚,我说得对吗?”
傅知琛无声地挑挑眉,似是在表达肯定。他的目光缓缓转到姜韫欢的左手腕处。
她照旧戴着一块腕表,表盘上镶嵌的钻石闪着冷冽又耀眼的光。
姜韫欢对他的目光一点都不意外,她大方的抬起手,问:“漂亮吗?”
“表不如人,特别是姜小姐这样一个......漂亮又聪明的美人。”傅知琛依然用冷冰冰的语气说着暧昧的赞美。
姜韫欢被他压迫的目光看得反而越来越冷静,她一点点收敛笑容,语气也不负之前的平静,带了一丝颤抖,“傅先生谬赞了,我不是聪明,只是......求生的本能。”
傅知琛闻言略带玩味地说:“姜小姐的生活确实......危机四伏。”
“您说得对,但我只想在这硝烟中寻一隅安稳处,其他的,别无所求。”姜韫欢目光灼灼,轻声低喃。
傅知琛从她那双清亮的眼眸中看出了隐隐的水光,还有一丝不难察觉的哀请。
姜韫欢在示弱,在求他,在妥协,在保她珍贵的平静。
他当然读懂了她没有说出口的话,但他从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他喜欢那种破坏的凌虐感。
傅知琛缓缓俯身低头,在姜韫欢的耳畔低声说:“可惜了,我就想看你......挣扎求生。”
这句话像是一句魔咒,在姜韫欢的耳畔一遍遍回响,她的心一点点冰凉。傅知琛果然是一个变态又阴狠的疯子,这样拙略的柔弱和伪装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当人被逼着往后退了一步,那么就会有第二步、第三步。姜韫欢今天已经被捅了太多刀,被逼着退了太多步,她突然觉得自己麻木了,原来认命没有这么难。
不过就是人生中又多个陷阱,又多个要躲的坑罢了。
她消失的太久,外面似乎有佣人找过来了。姜韫欢机械地扯出一抹微笑,平静地说:“希望我的演出能让傅先生看得尽兴。”
说完,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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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刚走出偏厅,就看到烦躁的扯着领带走过来的蒋谨南。
蒋谨南自然也看到了姜韫欢,他上次被她坑惨了。打碎的那个花瓶是蒋宏刚在拍卖会上花大价钱拍下的,看到那一地碎片,蒋宏气得搬出家法,罚他在书房跪了整整一天,还停了他所有的卡,盯着他每天到公司按时上下班。
他现在看到姜韫欢都后怕,下意识的看看周围有没有花瓶。
姜韫欢看着他又怂又谨慎地四处观察,不由得冷笑一声。
蒋谨南被她的冷笑吓得下意识缩缩脖子,一句话不也和姜韫欢说,默默贴着墙边疾步越过她,走到长廊尽头。
姜韫欢没想到一个打碎的花瓶后劲这么大,嘲讽的看着蒋谨南落荒而逃的身影。
傅知琛从偏厅抽完烟出来,正好对上她脸上还没有收起的讥笑。姜韫欢也看到了他,飞快的收起表情,转身走向正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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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人礼已经进行到舞会环节,今天的第一支舞当然是要由蒋谨西来开得,现在正是他挑选舞伴的时刻。
突然间,蒋谨西的目光转到姜韫欢所在的方向,两人四目相对,她忽得感觉后背发凉,身体微微发颤。
姜韫欢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忆起第一次被他用这种目光盯着的时刻。那一天,她第一次体会到溺水般的窒息感,一种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撕扯的痛感。
那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蒋谨西心里的扭曲与狠戾,第一次被他直接不掩饰的黑暗与厌恶包围。
从此,她对蒋谨西晦暗又汹涌的目光就生出了反射性的恐惧。
这一次,她从蒋谨西的眼神里还看到了挑衅和戏弄。这支舞绝不能和他跳。
姜韫欢下意识地伸手往旁边虚虚一抓,似是要扶着东西支撑她虚浮的身体。
这才发现傅知琛竟然就站在她旁边,姜韫欢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她紧紧拽着他的袖子,强撑着说:“傅先生,能请您跳支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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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韫欢的舞蹈是在港城学的,坤叔致力于将她培养成一个多才多艺、优雅高贵的大家闺秀。
其实她学得并不认真,但也耐不住坤叔日复一日的鞭策,现在跳起来倒也是有模有样。
在各种目光的注视与打量下,姜韫欢的精神高度紧张,她留心着舞步,不出一点差错。
“你很怕蒋谨西?”傅知琛忽得将放在她腰上的手收紧,在耳侧突然出声问道。
姜韫欢防备的看着他,只是面色不改的微笑,没有回答。
“是不是看到他,有种被吸血的恐惧感?”傅知琛冰凉的声音钻进耳朵里,姜韫欢有些绝望的闭上眼,不想直视他。
脑海竟然被这句话带出了躺在手术台上的画面,那些冰冷的痛苦的回忆让她突然火气大增,忍不住反击他。
讽刺道:“傅先生有不少兄弟姐妹吧?你怕他们吗?我想,他们应该很怕你吧。毕竟,搁在古代,您就是九子夺嫡中的赢家呀,那些手下败将,是要被杀.头的。”
傅知琛闻言低低地笑出声,冷漠地说:“他们怕死我了,边怕还边和我斗,那种矛盾纠结不死心的样子,简直让我......愉悦。”
姜韫欢突然抬起头看他,眼里带了一丝不可置信。姜韫欢本来想不明白,自己和他无冤无仇,为什么他不肯放过她,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了。
她在傅知琛的眼里或许就是一出能让他愉悦的戏。他喜欢看这种困兽之斗的场景,而她,就是万里挑一的演出者。
是啊,她的人生就是个笑话,就是出滑稽的戏,就是个让人观赏让人利用的存在。
姜韫欢的心里又生出了悲凉感,她的心脏微微抽疼。
傅知琛毫不收敛,“姜小姐的演出还不够让我尽兴,但已经开始愉悦了。”
姜韫欢直直的盯着他,突然脚步错乱,高跟鞋狠狠地踩在傅知琛的脚上。
她笑得优雅,语气却是冷硬:“傅先生,你看,我的演出很不娴熟,让您见笑了,您最好......换出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