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姜韫欢听到傅知琛的话,下意识皱眉,他还是第一次去掉姓直接叫她的名字。不知为何,从这种莫名其妙的亲密中,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姜韫欢知道周围的人都在等着孟祁的回答,包括她。姜韫欢平静地目光凉凉地注视着孟祁,看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有幸和姜小姐一起吃过饭。”孟祁答得语意含糊,却似乎留下了无尽的想象空间。
姜韫欢突然想到城中对孟祁的评价:温润有礼,翩翩公子。能在平城圈子里混得,哪有真正温润的人?
她不禁冷笑一声,敛眸无言,并不接孟祁的话。
一时间,周边的氛围像是被冻结一般。姜韫欢却似是卸了一身枷锁,更加安然处之。
她突然意识到,为何她总要被动的接受别人给得难堪,她完全可以反过来把人往死里噎。反正场面已经很尴尬了,她再巧笑嫣然、滴水不漏,也挡不住看笑话的眼,堵不住传流言的嘴。
“韫欢,你好。”何思涵适时出声打破僵局,“说起来,这还是我这个姐姐第一次见妹妹。”
姜韫欢忍不住在心中嗤笑一声,她真没想到何思涵这么蠢,这不是往枪口上送吗?
“哪门子的关系呀?何小姐这么喜欢认妹妹的吗?我怎么不记得有您这个姐姐呢?”姜韫欢要比何思涵高上几公分,她微微抬头,纤细地脖颈扬起,淡淡地看过去,眼底的不屑昭然若揭。
何思涵被她毫不留情地反问堵得一时无言,几次张嘴,却连一个完整的字都发不出来。一时间,脸色涨红,愤怒又委屈地瞪着双眼,全然不复刚才的淡定优雅。
姜韫欢看着何思涵憋屈地表情,心中顿感畅快。对于何家的人,她一丝一毫都忍不了。
***
慈善晚宴必不可少的就是拍卖环节。
这是姜韫欢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刚刚的一番折腾让她筋疲力尽,原本的新鲜感也很快消失殆尽,她冷眼看着拍卖槌扬起落下,然后一锤定音,敲出上流社会做慈善特有的仪式感。
“有喜欢的吗?”傅知琛特有的凉薄声色将她从心不在焉中拉出来。
姜韫欢歪着头笑问,“傅总,这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吗?”
傅知琛侧眸看她,“我今天从你这儿听到不少俗语,受教了。”
姜韫欢闻言嗤笑一声,朝着拍卖台努努嘴,示意他看向正拍卖的那件,是一只女士腕表,百达斐丽纪念款,早已停产。
傅知琛轻飘飘地掠了一眼,漫不经心地举牌,直接在上一个叫价上加了一百万。他知道姜韫欢为了掩盖左腕上的刀疤,总是带各种手表,以为这只正好是她中意的款。
其实,姜韫欢只是刚刚听到何思涵举牌叫价,故意截她。
何家是晚宴的主家之一,何思涵出手,按理说是不会有人和她争得,但傅家得地位在这儿,傅知琛一举牌,何思涵自然只能偃旗息鼓。
最终,傅知琛以二百三十万的价格拍得腕表。
他微微侧身,疏淡清冷地声音飘入姜韫欢耳边:“够甜吗?”
“甜不甜不知道,反正...挺疼。”姜韫欢浓密的睫毛低合,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为她嘴角清淡的笑染上一抹灰色。
***
“听过一句话吗?所谓——狗仗人势。”何思涵精致的眉眼映在镜子里,垂眸在手包里翻出口红,精细地一点点涂抹,锐利的话锋却直指正在一旁洗手的姜韫欢。
姜韫欢恍若未闻,接过一旁的侍者递来的湿巾,不紧不慢地擦手,忽得抬头看向何思涵,“何小姐是在自我介绍吗?论狗仗人势,谁比得过何家?”
何家也就是近几年在传媒和影视领域混得风生水起,攒下些声誉。以往在平城,提起何家,人们只会想起:“呦,那靠女儿发家的呀?”
何家起初只是小暴发户,何梦嫁给蒋尚洋,才把何家带入主流圈,打着蒋家的名号捞了不少。何梦离婚后,何家一度不好过。直到何梦又嫁给孟叙平,何家接着附着孟家往上走。
何家的女儿都貌美出众,何梦让何家尝到了甜头,陆续千方百计地让小女儿、远房堂亲都攀上平城其他世家,至此,何家也算是逐渐混入上流圈。
“你......”何思涵听出了姜韫欢语气里的鄙夷,反呛她:“别忘了,你身上可还留着何家的血。”
姜韫欢冷笑着噎她:“说话就说话,骂人干嘛?何家的教养就是随便往人身上泼脏水吗?何小姐,看看清楚,我姓姜,和你们何家...有半毛钱关系吗?”
姜韫欢指桑骂槐地将何家上上下下都扫射了一遍,嫌弃地往后退一步,仿佛对面是什么碰不得的脏东西。
何思涵用尽最后一丝理智控制住自己不失态,往姜韫欢地痛处戳:“你真以为蒋家把你当大小姐?说到底你也就是蒋宏养得扬州瘦马,能送给傅知琛,也能供给任何人,不过是为蒋家铺路的玩物罢了。”
“那也比不过何家...开妓.院的呀?”姜韫欢也知自己是被何思涵气到了,嘴比脑子快,脱口而出,气度大减。
要是被坤叔听到她嘴里蹦出这样的词,能语重心长的教育三四个小时。
何思涵彻底被姜韫欢的话逼得跳脚,恶狠狠地将手里的口红摔倒墙上,怒目圆瞪,毫无风度地指着她:“你...你...”
“何家这次难不成是看上傅家了?胃口够大的。”姜韫欢早看出来何思涵对傅知琛的心思不同寻常。
何思涵有种心事被戳破的尴尬,气势锐减,脸上瞬间带了一分不自然的红晕。
姜韫欢脚后跟处越来越疼,没有心思和这个蠢货在这儿浪费时间,凉凉地飘出一句:“也不怕撑死。”
继而转身,迈着高贵优雅的步子离开盥洗室。
没想到一出去,就看到傅知琛倚在不远处的走廊尽头,手里的烟发出点点星红。
***
姜韫欢心知傅知琛肯定听到了她与何思涵的谈话,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她正处于刚刚大获全胜的兴奋中,有点儿莽撞的虎劲儿,天不怕地不怕。
姜韫欢转头看了何思涵一眼,挑衅般地对着傅知琛杨扬下巴,仿佛在说:不去安慰安慰你的爱慕者吗?
傅知琛是第一次发现姜韫欢还有这么独特又生动的一面,捻灭烟头,侧眉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晦暗的目光里有浅浅地笑意。
“傅总,我今天的加班可以结束了吗?”姜韫欢的虎劲儿来得快走得也快,不禁后悔刚才的举动,只得硬着头皮迎上他。
傅知琛漫不经心地整理刚刚被他解开的袖口,半晌,挑挑下巴看向门口,示意她可以走了。
傅知琛悠悠的压着步子,看着姜韫欢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目光下移落在她右脚后跟处。鞋尾不断摩擦的地方已经破了一层皮,隐隐有血丝渗出。
他一早就注意到姜韫欢今天的鞋子并不合脚,只是没想到她能坚持这么久,仿佛一点儿都没受到影响。
傅知琛突然发现,姜韫欢的身上有股韧劲儿。既有像竹子一样,“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的韧,也有像皮筋一样,被压得越低弹得越远的劲儿。
***
本来倚在停车场入口处的孟杭一看到姜韫欢走来,立马直起身站好,他还稚嫩的眼睛里此刻蕴含着复杂的感情。
“孟杭。”姜韫欢看到他脸上纠结无措的神色,率先和他打招呼,神色如常。
今天是继上次平安夜不欢而散后,姐弟两人第一次见面。
这段时间,孟杭也没有和她发过消息。他毕竟是在蜜罐儿里被宠大的小孩儿,从没经过事,不知该怎么面对姜韫欢。
“姐,你还好吗?”他知道姜韫欢割腕自杀过后,跑回家质问何梦,大闹了一场,何梦也很震惊。他想,何梦哪怕原本不知道,后来也一定查到些什么,只是不论他怎么问,何梦都不告诉他。
尽管一头雾水,但孟杭想,她到蒋家后一定过得很不好。
姜韫欢安抚般地拍拍孟杭的背,轻声说:“我很好,杭杭,不要担心。”
孟杭倏得紧紧拥住姜韫欢,低声叫她:“姐...”清亮的声音里是浓得晕不开得担忧,还有淡淡地哭腔。
姜韫欢被他突然地拥抱惊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安慰道:“不要哭,都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孟杭将头埋在拥着她的双臂里,郑重地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我姐。”
姜韫欢感到自己的内心柔软一颤,拍拍他的后背,面带微笑的点点头。
***
傅知琛走到停车场,看到的就是这幅姐弟情深的画面。他倒是意外,姜韫欢那么讨厌蒋谨西,竟然和何梦的儿子关系还不错。
孟杭要比姜韫欢小两岁,但也已长成一个英挺俊朗的青年。傅知琛看着在孟杭的怀里显得分外娇小的姜韫欢,哼出一声冷笑。
姜韫欢注意到傅知琛,用手推了推孟杭,示意放开她。
“还没有恭喜你,被梦想的大学录取。”姜韫欢边说边帮孟杭抚平衬衣上的褶皱。
“姐,你能来我的毕业典礼吗?”孟杭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期待。
姜韫欢正要狠心拒绝,就听见他立刻解释道:“你不用去仪式现场,下午来学校和我拍点照片就好。”他知道,姜韫欢一定不想遇到他的父母。
“好,我会去的。”姜韫欢无奈的点点头,她总是无法拒绝孟杭。因为她能感受到孟杭对她毫无保留的善意。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孟杭对她就没有一丝隔阂。那时候,他才十五六岁。孟杭知道她是何梦与蒋尚洋的女儿,但以为她真的如何梦口中所说,很小的时候不幸走丢刚被找到。
其实她本不想与孟杭亲近,但架不住他的真诚和热情。她很感谢孟杭,他是这几年唯一给予过她光与热的人。
孟杭见她答应,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晚宴即将散场,他不能久留停车场。
孟杭依依不舍地对她摆摆手,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