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凌晨的医院走廊空荡荡的,傅知琛独自一人坐在走廊尽头,不负平日的严谨精致,衬衫皱巴巴的,领带也歪歪扭扭地随意挂在脖子上。
他双手撑在膝盖上,低头扶额。
周肃办完手续上楼,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寂寥的画面。他刻意放轻步伐,谁知还是惊动了傅知琛。
“查到什么?”周肃甫一停下脚步,就听到傅知琛发问。
周肃见他深深皱眉,顿了几顿,最终还是低声说:“港城那边刚回话,说...查不到任何消息。”
傅知琛闻言忽得直起身,凌厉的眼神扫向周肃,“查不到?”
周肃心知这是傅知琛最不愿听到的回答,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蒋家在港城那边,毕竟有些关系,再加上许家的根基,姜小姐近两年在港城的资料...基本拿不到。这种医疗方面的信息,蒋家更是...早已压下。”
傅知琛没有说话,疲惫地靠在冰凉的椅背上,许久,他起身走到病房前,从房门的玻璃向里面看去。
姜韫欢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脆弱又易碎。值班护士正在帮她换新的输液瓶,细长的针头插进手腕的血管里,而她依然沉睡,没有任何反应。
不久前,接诊的医生告诉他从检查结果来看,姜韫欢有过洗胃史,可能曾大量吞入过刺激性药物,比如...安眠药。
傅知琛曾让周肃去查过姜韫欢,但只得到一些基本资料。后来,通过蒋谨东,才拿到不少被蒋家封锁或抹去的信息。
这其中,大量都是医疗信息。
比如,何梦遗弃姜韫欢后第一次去看她是想知道她的肾是否能配型成功,这也让蒋家顺藤摸瓜知道了姜韫欢的存在;又比如,她曾在平城割腕自杀过,好在被及时发现救了回来;再比如,蒋家为了蒋谨西的病,无所不用其极,终于让本来贫血且瘦弱的姜韫欢勉强达到手术要求的身体指标,抽取骨髓移植给蒋谨西......
他没想到除了在平城的那次割腕,姜韫欢还曾尝试过自杀。这个消息蒋谨东也一无所知,看来是发生在她去港城之后。
“许家?”傅知琛知道蒋宏的夫人出自港城许家,甚至蒋宏最开始就是靠着许茹的嫁妆发的家。
“许家在港城还有人?”他压低声音问周肃。
“姜小姐在港城时身边的管家就是许家的人,姜小姐这两年在港城的一切事务,都是他出手办得,人很老练。”
傅知琛料想姜韫欢在平城那一年,接触到的黑暗和险恶一定颠覆甚至碾碎了她对世界的认知,这也是让她痛不欲生的原因。
而在港城这两年则是她重构世界观的阶段,这个老管家,是她的启蒙者也是领路人。姜韫欢的第二次自杀,一定是从他那里受到了某种刺激。
***
周肃的手机一直震动不停,他快速扫了一遍不断传来的消息,面色纠结。
“说。”傅知琛烦躁得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烟。
周肃得到命令,立刻把堆在他这儿的棘手消息往外倒:“张总他们还在会所里闹,要姜小姐去道歉。”
傅知琛把玩着手里的烟冷笑一声:“道他大爷。”
忽然又想到什么,他随口问道:“监控拿到没?”
“拿到了,我检查过,张总他们的画面拍得很清楚。”
傅知琛回想了监控放的位置,吩咐道:“把有姜韫欢的部分都剪掉,声音也不要留,必须处理干净。”
周肃恭敬地点点头:“是。”
“剩下得交给该交的人,不用留情面和余地,把事情往大闹,让公司和傅家里里外外得人都擦擦眼睛。”
傅知琛说完停顿一会儿,接着凉凉地交代:“还有,张总的手...碍眼。”
他说完,阴狠凛冽得眼风扫得周肃不由自主心中一颤,立刻说道:“是,我一定处理好。”
“还有事儿?”傅知琛叼着烟,在身上摸了半天没找到打火机。
周肃犹豫得看着他,断断续续地说:“蒋家...来人了。”他们把姜韫欢送医院时刻意避开蒋家的势力范围,但没想到蒋宏还是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傅知琛闻言将烟取下随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冷冷地说:“蒋家的手未免伸得太远了点。”
护士已经为姜韫欢换好药出来,看到门口的人,嘱咐道:“病人应该快醒了,你们最好有人进去守着。”
傅知琛点点头,将脖子上挂着的领带取下扔给周肃,边扣衬衫的扣子边说:“拦住蒋家的人,手再伸长...就砍了。”
周肃迅速应下退到一边,傅知深推门走进病房。
***
姜韫欢醒来时映入眼帘的第一个人就是傅知琛,他倚在病床对面的墙壁上,面色冷漠地看着她。
“你在港城还自杀过一次?吃安眠药?”见姜韫欢费力地从床上坐起,傅知琛皱着眉问她。
姜韫欢听出了他口气里的试探,料想傅知琛应该是在查得时候碰壁了。
她溢出一声轻笑:“没查到是吗?原来傅先生也不是无所不能只手遮天的。”
傅知琛哼出冷笑,评价道:“愚蠢。”
姜韫欢闻言自嘲得扯出一抹讥讽得笑容。
可不是嘛,太愚蠢了。
两年前她拖着千疮百孔的身体和破碎的灵魂被送往港城。她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了,没想到真正的折磨才开始。
坤叔对她很尊敬但也很严厉,培养她教育她,将她每天的时间都利用到极致。
她起初是想不明白坤叔为什么要在她身上下这些功夫。直到有一天,她偶然间偷听到蒋宏和坤叔的谈话内容。
姜韫欢终于明白,蒋宏对她的索取和利用还没有完,他要她替蒋家联姻,为蒋家铺路。
她突然感觉坤叔教给她的任何东西都是那么讽刺,只是为了将她培养成一个高级玩物。
那时候她有严重的入睡障碍。从那一天起,她就暗暗攒下医生开给她的安眠药,终于在一个深夜悲凉得一把吞下。
姜韫欢想到傅知琛说她底线太高了,其实,她的底线已经在一退再退了。
曾经,她因为预感到蒋宏的计划就绝望到自尽。而如今,她在晚宴上直接被何思涵骂扬州瘦马;被蒋宏带去与合作伙伴交际;被傅知琛羞辱和会所里的公主无异……
太多太多得难堪对现在的姜韫欢来说仿佛只是过眼云烟,她甚至还能嘲讽回去。
只是,如今的困境已经不允许她在蒋家和傅知琛之间夹缝求生了,没有永远的平衡,她也确实不可能一直独善其身。
姜韫欢突然想到傅知琛曾告诉她的“没有选择时就要创造选择。”
也许,他是对的。
***
“傅总,我的经济学老师曾教给我一个概念——externality,相信您也听过。与单纯的交易不同,externality的模糊性让经济生活变得复杂很多。我不想承受你和蒋家的较量带给我的iveexternality,也要不起蒋家大小姐这个身份给我的positiveexternality。我们简单些,只谈银货两讫的交易,您想让我做些什么?”
傅知琛以为姜韫欢醒来后会愤怒会崩溃,再不济也会讥讽会嘲弄。万万没料到她会笑眼盈盈地坐在病床上,平静的和他谈交易。
他想到那个出身许家的老管家,突然觉得姜韫欢身上是有和圈子里的老家伙们相似的地方——能屈能伸的从容。
傅知琛挑挑眉,终于把姜韫欢逼得主动选择了。他嘴角上扬,反问她:“你想得到什么?”
姜韫欢毫不犹豫地说:“我想离开蒋家。”她回得迅速且利落,似乎这个答案已说了千百次。
“离开?什么是离开?怎么才算离开?”傅知琛咄咄逼人地追问她。
姜韫欢苦笑,低声说道:“就像...蒋家从不知道我的存在一样。”
傅知琛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不紧不慢地说:“我还以为,姜小姐的子弹要射向四个方位呢,最不济也要打穿蒋家。没想到,你是把枪口对向自己。”
“我...只想离开。”她执着的又重复一遍,坚定地看向复制琛,“傅总还没回答我,你想要什么?”
“蒋宏手里有块儿地,我很感兴趣。”傅知琛这一次毫不遮掩。
姜韫欢冷笑一声,“你是准备让我现在去偷地契呢,还是等蒋宏死后让我去遗产里抢呢?”她不觉得她能从蒋宏手里套出一块地。
“姜小姐难道没听到传闻说傅蒋两家好事将近吗?”傅知琛意味不明地盯着她。
姜韫欢知道他什么意思。两个家族联姻,聘礼和嫁妆就是利益交换的最好是时刻,订婚典礼都能直接办成一场签约仪式。
如果两家订婚,她或许可以旁敲侧击地让蒋家拿出这块地。
“傅总,我会尽我所能。但事成之后,希望您能还我自由,帮我离开蒋家。”姜韫欢平静地直视傅知琛的眼睛,语气严肃且庄重。
傅知琛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姜小姐是个聪明人,合作愉快。”
***
傅知琛走后没多久,蒋家就来人了,姜韫欢知道她进医院的事一定瞒不住蒋宏。
好在她只是因为喝了太多酒胃部受到刺激,输完液后就可以出院。
即将上车离开时姜韫欢突然看到何梦往医院走。
她猜想何梦是来做例行检查的。当年,她的肾并没能与何梦配型成功。但没过多久,何梦幸运的找到了配型的□□,成功完成手术。
姜韫欢突然想到她第一次见何梦也是在医院,不过不是在平城,而是在她成长的小镇。
那天,姜振夫妇突然说带她去做体检。在医院,她见到了号称是姜振夫妇朋友的何梦。
当时,她还对这个与自己长相相似的阿姨充满好感与善意。
谁曾想到,她的命运从那一天起突然改写。
今天,她又拨动了命运的齿轮,不知会转向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