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三年前的夏天,出奇的燥热。

结束高中毕业旅行的姜韫欢刚下飞机就直接被父母带往平城,他们说奶奶生病了,很严重,已经转到平城的医院。

这个噩耗给了姜韫欢当头一棒,她整整哭了一路。晕晕乎乎的醒来后却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洁白的病房里,父母不知所踪,奶奶毫无消息。

只有一个沧桑威严的老人坐在她的病床前。

他说他叫蒋宏,是她的亲爷爷。

从那天起,姜韫欢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平行时空,陌生的身份荒谬的现实像是怒吼的狂风和咆哮的海浪扑面而来,一点点撕碎她,淹没她。

起初,她震惊,她愕然。姜韫欢怎么也不相信她不是姜振夫妇亲生的,更不相信她叫了十七年的父母就这样扔下她说走就走。

突如其来的巨变仿佛给姜韫欢与外界之间竖起了一道高高的围墙,她将自己封闭在内心世界,不愿醒来。

后来,她开始被带着去做各种检查,被逼着喝药,被强迫打针......疼痛和苦楚将她毫不留情的从墙里拽出来,不安和恐惧让她瞬间清醒。

她曾一遍又一遍喊叫着反抗,痛哭流涕地求救,用尽一切办法去逃跑去挣脱,也曾歇斯底里地质问医生和护士......

但一切都是徒劳。

没有人回应她的求救,也没有人告诉她得了什么病。

姜韫欢被囚禁在偏僻的病房里,寂静让她抓狂,让她崩溃。看护人员从不和她说话,但看向她时,眼神总是怪异的,又隐隐含有一丝怜悯。

她曾一度怀疑自己得了精神病,被困在诡异的想象里自我撕扯,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

***

八月中旬时,姜韫欢已经到平城将近两个月,像是走在迷雾中的人,跌跌撞撞,迷失方向。

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蜷缩在病房的角落发呆到天亮。

那天清晨,她忽然发现病房外站着一个少年。很高,也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瘦骨嶙峋。

这不是姜韫欢第一次见他。少年总是无声地站在外面,透过门上的方形玻璃沉沉地看向她,被她抓住后,会静静地荡开笑容,然后默默转身离开。

但那一天,却是他第一次和她说话。

少年发现姜韫欢看过来后,推开她的病房门,将手里拎着的牛皮纸袋举高晃了晃,灿烂一笑,对她说:“请你喝果汁。”

***

姜韫欢几乎没有犹豫,费力地起身,拖着已经发麻的双腿一步步挪到门口。

她总觉得,她之所以被禁锢在这里,和这个男孩有关。

也许他已经和护士打过招呼,两人下楼时,并没人阻拦,只有一个保镖远远地跟在身后。

少年带着她到了一处幽静的花园。

他细心地将吸管插好,将其中一杯递给姜韫欢,自己拿起另一杯兴奋地喝一大口:“这家的鲜榨果汁很好喝,草莓与橙子绝配哦,姐姐不尝尝吗?”

“你叫我姐姐?”姜韫欢的声音沙哑异常,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刺耳,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果汁,缓慢地举起尝了口。

很好喝,酸甜的草莓味似乎能让人忘却人间疾苦。

他喝着果汁歪头看着他笑:“是姐姐呀。”

姜韫欢闻言握着果汁的手下意识收紧,她抬头认真的打量着男孩。他看起来十五六岁,五官稚气未减,但已然清隽俊朗。虽然笑得开朗温暖,但难掩病气倦容。

“蒋宏,是你爷爷?”这个名字从姜韫欢在病房醒来的那天起就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少年点点头,他说:“我叫蒋谨西。”

***

姜韫欢本来有很多疑惑,关于她的身份,关于她被困在这里的原因......

但现在答案近在眼前,她却突然不想揭开。或者说,她怕揭开。她怕不能承受□□裸的真相。

两人相对无言,默默地喝着果汁,在花园中静坐了很久。

“姐姐没有问题问我吗?”蒋谨西将喝完的杯子放在一边,认真地问。

姜韫欢犹豫地张张嘴,最后还是问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

蒋谨西笑了笑,突然站起来,俯视着她:“我是你的亲弟弟,不过同父异母。但这一半的血缘,足够了。”

他说完,脸上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刚刚那个明亮友好的少年仿佛是姜韫欢的幻觉,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蒋谨西,神色冷漠,满身戾气。

“你...什么意思?”姜韫欢艰难地质问,她突然觉得喉咙发痒。

蒋谨西看见她费力地深呼吸,冷冷地扯动嘴角,他俯身附在姜韫欢耳边,轻声说:“姐姐,你的骨髓,要拿来...救我的命。”

“咚”的一声,果汁从姜韫欢手里脱落,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蒋谨西。霎时间,从心脏发出的凉意传遍全身,她生出一种冷到麻痹的痛意,不由自主冒出一阵阵冷汗。

她突然感到荒诞,仿佛一切都已超出她的认知。道德情理,规则法律,好像都成了笑话?

姜韫欢扬着头,一字一顿地说:“你做梦!”

“姐姐,血缘真奇妙。你看,我们是多么像,连过敏的反应都一模一样。”蒋谨西直起身,嚣张的摊摊手。

姜韫欢忽然发现自己的喉咙肿胀,她立刻意识到那杯果汁里放了芒果。

突然间,蒋谨西低低地笑出声:“姐姐,你也很久没吃芒果了吧,是不是都忘了是什么味道?不感谢我吗?让你...想起来了。”

姜韫欢很小就知道自己对芒果过敏,而且比一般人的症状更严重。她唇边起了红疹,口腔里开始麻木刺痛。

原本远远候在一旁的保镖注意到异样,正要跑过来,蒋谨西阴狠的眼风扫过,警示他别管。

姜韫欢越发呼吸困难,她像是溺水的人,在窒息的边缘挣扎着。

而蒋谨西冷冷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姜韫欢永远无法忘记他的眼神,仿佛藏在黑暗中的狼,冷漠阴狠,玩味中还带有一份嗜血的兴奋,像是在看一只被众人踩踏玩弄的蝼蚁。

“想不想听听你的身世?故事很精彩。”蒋谨西地声音飘进姜韫欢的耳朵里,她狠狠地攥住长椅,指尖发白。

蒋谨西看见姜韫欢狼狈地瘫坐在地上,眼中没有一丝波澜,他冰凉无情地声音卷着难堪地前尘往事直往姜韫欢的耳朵里钻。

那一刻,她的世界,彻底崩塌。

***

经过三个春秋,姜韫欢已经学会与曾经厌恶的一切共生。

但她一看到蒋谨西那个熟悉的眼神,仍然会产生应激反应,因为那是她最初的噩梦,也是她一生的噩梦。

蒋谨西见姜韫欢惊慌地背过身,溢出一抹冷笑,他悄无声息地重新绕到她面前。

姜韫欢还没有从回忆中完全脱离,心中生出一阵阵恶寒,后背发凉。

她看到地上蒋谨西地倒影,不由自主地接连后退,脚步凌乱。

慌忙中失去重心,眼看就要崴脚,突然间,姜韫欢的腰被人从后方托住。

她下意识转头,傅知琛凌厉地侧脸映入眼帘。他注意到姜韫欢恐慌的眼神和脸颊边的冷汗,面色不善,阴沉地皱皱眉。

傅知琛看了一眼对面的蒋谨西,收回视线,帮姜韫欢整理好耳侧略显凌乱的碎发,长臂稳稳地锁住她的腰,往自己身边拉。

姜韫欢没有反抗,微微低头,倚在他怀中。

两人似乎亲密又默契。

***

“姐姐,不介绍一下吗?”蒋谨西当然知道傅知琛的身份,也知道傅蒋两家越走越近,他只是很好奇姜韫欢会怎么定义她和傅知琛的关系。

姜韫欢稳定心绪后抬头看向蒋谨西,勉强温和一笑:“傅知琛,瑞深傅总,我的...上司。”

“傅叔叔好。”蒋谨西颔首问候。

姜韫欢听到他的称呼略有惊讶,顿了顿接着介绍:“傅总,这是蒋谨西,我...我弟弟。”

傅知琛轻嗤一声,凉凉地问道:“姓蒋?不姓丁吗?”

蒋谨西闻言下颚紧绷,眸色一暗。

他曾是蒋宏最喜欢的孙子,不然蒋宏不会费尽心力为他治病。但丁家野心勃勃,动作频出,他夹在其中,蒋宏渐渐将他放在了弃子的位置上,转而培养蒋谨南。

姜韫欢抬头瞥向傅知琛,他注意到她的眼神,原本搂着她的手忽然向下,抓住她的左手,轻轻捏了一下。

“姐姐,有一个好消息还没告诉你。”蒋谨西脸上带上几分挑衅,“我通过校长推荐,已经被R大预录取。你说,我要选什么专业呢?”

蒋谨西满意的看到姜韫欢的表情一点点僵硬,他继续问道:“选法律怎么样?听说R大法学院排名全国第一。”

眼前的蒋谨西似乎和三年前那个冷眼看着她过敏发作呼吸困难的男孩重叠起来,姜韫欢又涌上窒息感。

她控制不住地想后退,想逃走。但腰后的手臂紧紧锁住她,让她别无选择。

姜韫欢抬头看向傅知琛,他严肃晦暗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无视她的哀求,只是用手掌包住她的左手,仿佛在安抚她惊慌的心。

姜韫欢只得逼着自己不后退不恐惧。

她直视蒋谨西,微微扬起下巴,许久,才缓慢地说:“你不配。”

蒋谨西原本挑起的嘴角一点点落下,他目光阴狠,嘲讽地说:“姐姐还是念念不忘呀。”

“蒋谨西,你连活着都不配。你今天站在这里,都是我施舍给你的。”姜韫欢带着最优雅的笑容,却说着最锋利的话。

蒋谨西闻言表情冷到没有一丝温度,他很久没和姜韫欢如此直接的针锋相对了,差点忘了她最是有反骨的。

蒋谨西瞥了傅知琛一眼,又警告地瞪着姜韫欢:“爷爷没教过你吗?话不能乱说?”

姜韫欢嗤笑一声:“前提是,事不要瞎做。”

两人你来我往,针尖对麦芒,气氛已然降到冰点,一触即发。

忽然,远处有人叫蒋谨西的名字,似乎是他的同学。蒋谨西收敛表情轻飘飘地对姜韫欢说:“等着姐姐来参加我的...升学宴。”

然后,又欣赏了姜韫欢紧绷的表情,留下一个孤傲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