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刚被周予安一通电话搞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不久又收到叶阑的微信。
「临时有事去不了,所以不用帮忙买票了,谢谢你。」
徐行又操了一声,追问道:
「是因为加班?」
「是的,抱歉。」
「你跟我抱歉什么,没事儿,我还是把票给你吧,万一你明天有空再去也不迟。」
对方没有再说话,徐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其实多拿了一张后排的,想明晚跟过去看看。
“就当监督周予安了,免得他浪出海啸淹了剧院。”他自言自语。
第二天周五周予安出院,他脱下病号服,穿上了自己原先那套衣服,终于觉得自己又帅回去了,赶紧踱到胸外科办公室。
“哟,又来找钟医生啊。”护士早就眼熟了他。
“是啊,钟医生不在吗?”
“去做手术了,你在这儿坐着等吧。”护士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又忙自己的去了。
周予安道了谢,在椅子上坐下来,开始玩手机游戏。
没多久一阵高跟鞋叩地的声音由远及近,陈慕霏也进来了,手里提着一盒车厘子,先前那护士热情的迎了上去,寒暄几句,还亲自倒了杯水。
“陈小姐,您再等等,钟医生很快就回来了。”护士殷勤的笑着。
周予安看了眼精心打扮过的女人,手指在手机屏上一通乱按,gameover,他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头发。
陈慕霏在周予安旁边坐下,礼貌性的笑了笑,说道:“你也来找钟医生?”
周予安坐直了身体,笑的很乖巧:“是啊,我要出院了,钟医生让我过来。”
“恭喜出院。”陈慕霏笑道,拢了拢头发,又问:“你是弗初的朋友吧?感觉你们关系挺好的。”
周予安听见“弗初”两个字就有些恼,面上却依旧笑着:“其实他是我的未来妹夫。”
陈慕霏脸色有些微变化,问道:“你妹妹和钟医生?”
“是啊,我妹妹,普林斯顿大学毕业,长得好看,歌喉动人,弹得一手好钢琴,明晚还要和钟医生约会呢。”
陈慕霏笑容有些僵硬,恭维道:“你妹妹条件真不错。”
她坐了一小会,站起身对那护士说:“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水果放在这儿了,如果钟医生回来的话,能不能帮我和他说一声?”
护士忙答应了,陈慕霏向周予安道了别后匆匆离开。
周予安心情爽利的玩了会游戏,那护士忍不住八卦道:“你妹妹真的是钟医生女朋友啊?”
“还没成呢,不过快了。”周予安信誓旦旦。
他正说着,就看到钟弗初走了进来,问他:“什么快了?”
“……没什么,就…我快出院了啊。”周予安腾地站起来,紧紧捏着手指,还好那护士没有多嘴说什么。
钟弗初看了眼周予安身上的衣服,才意识到他是真的要出院了,他压下心里莫名的情绪,缓步走到桌前坐下,说道:“下周四过来拆线。”
周予安将椅子搬到钟弗初旁边,坐下后两手撑着脸颊,乖乖点头。
“出院后,禁烟禁酒,注意睡眠,不能剧烈运动,不然容易复发,记住了吗?”钟弗初翻看手里的病历,一边对周予安叮嘱道。
“复发也没事儿,这样我和钟医生又可以相会手术台了。”周予安趴在桌上,扭头望着钟弗初开玩笑。
不料钟弗初转头盯着他,脸色瞬间冷下来,声音也裹着寒气:“不许说这种话。”
周予安怂了,脑袋缩了缩,抠着桌子小声道:“我就是想到医院来看看你嘛。”
钟弗初捏紧手里的钢笔,顿了好一会,才低声说:“明晚不是要见吗?”
周予安猛地睁大眼睛,说起这事儿他就高兴,明儿是周六,晚上他要和钟弗初一起去看音乐会!他心情如坐了云霄飞车唰的一声冲到了顶端。
但音乐会之后呢?他们两个又没有交集,倒是叶阑和陈慕霏,一个青梅一个前女友,天天围着钟弗初转,云霄飞车轰隆一声脱轨掉到了地上。
钟弗初翻看着病历,余光里看到周予安像一个轮胎打了气又漏了气,快的跟川剧变脸似的,心里有些好笑。
周予安看了眼地上那盒车厘子,心里更不舒坦了,他不舒坦,那就要说出来,于是将手放在钟弗初面前的病历上,清了清嗓子说:
“钟医生,我有一句肺腑之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钟弗初看了眼周予安的手,拎到一旁继续看病历,说:“讲。”
“现在不流行青梅竹马和破镜重圆了!”
钟弗初莫名其妙,问道:“所以?”
周予安低头抠着桌子,耳朵红红的,“所以你要跟上潮流啊,现在流行再续前缘,天作之合,比如某某某和某某某的……”
他说完很不好意思的将脑袋埋在臂弯里,等了半天却没回应,悄咪咪抬眼一看,人钟弗初根本没理他,好整以暇的拿着钢笔写东西,嘴角还要笑不笑的,真是让人生气!
徐行在去接周予安之前,先去了趟骨科,亲自把两张票给了叶阑,叶阑想拒绝,徐行直接将票拍在桌子上,说:
“宋医生,我可没有情趣高雅的朋友,票放我这儿也是浪费,还不如给你让你自己做个选择。”
叶阑笑的有些苦涩:“但我去不了,同样是浪费。”
徐行一挑眉:“哪儿能呢,能送给宋医生那就不是浪费,即使它变成了两张废纸,那也是有价值的废纸。”
叶阑怔了怔,他实在不善拒绝,只好留下一张票,将另一张还给了徐行。
徐行拿过票,问道:“你原先是打算和女朋友去看的么?”
叶阑摇头:“是一个朋友,不过他明晚已经有约了。”
徐行猜测这才是叶阑决定不去了的真正理由,而不是什么加班,他说道:“你这朋友太不靠谱了,怎么能放你鸽子呢?”
叶阑微垂着头,过了会才说:“不怪他,是我没有先和他说好。”
徐行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反正票他是送出去了,他向叶阑道了别,去胸外科接周予安。
周予安跟他说在胸外科办公室,他一进去,就看到那小子像条小狗儿黏在钟弗初办公桌旁,软趴趴没骨头似的,而钟弗初神色很“冷淡”。
真是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一大块热脸贴冷屁股啊,徐行几个大步走过去捏住周予安的后颈肉,哼道:“是不是不想回去了啊?”周予安昂着头嗷嗷直叫。
徐行又向一旁的钟弗初不太客气的打了个招呼:“钟医生,犬子这几天麻烦您了。”却发现钟弗初正盯着他的手,目光阴沉沉的。
徐行不知为何立即放开了手,周予安回过身张牙舞爪的掐他脖子,“谁是你儿子!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
两人从小就经常一块扭打,都是一些毛毛雨。
“周予安。”钟弗初突然道,声音不轻不重。
周予安像被按了关机键,立马乖乖巧巧的坐到椅子上望着钟弗初,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睫毛扑棱扑棱的,“嗯?”
钟弗初将一张A4纸递给他:“这是出院后的注意事项,你收好。”
周予安郑重的像接圣旨一样双手拿过来,发现纸上是钟弗初亲笔写的,一二三四列的清清楚楚,字和他的人一样,好看的没边儿了。
原来刚才钟弗初一直在写这个啊。
他傻笑着说:“我一定会遵守的!”
徐行腻的不行,推了推周予安:“快走了。”
“钟医生,这些天辛苦你了!”周予安站起来,钟弗初正看着他,他一时紧张,突然鞠了个躬。
钟弗初也站了起来,似是没想到周予安居然会鞠躬,一时哑口无言。
周予安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说了声“明天见”,忙拉着徐行跑了。
“纸都要被你看穿了,至于么?”徐行开着车,看一旁的周予安捧着那张纸目不转睛的,十分嫌弃。
“我要拿回去裱起来,每日三省吾身。”周予安吹了吹,折都没舍得折。
“对了,你明晚有安排吗?”周予安问徐行。
“……有,我约了几个哥们出去喝酒。”
“哈哈太惨了,没对象就是这样,只能借酒消愁。”周予安嘚瑟。
徐行哼笑一声:“说的好像你有似的,人钟医生明显对你没意思。”
“我这么有意思,他怎么可能对我没意思。”周予安不服。
第二天一大早周予安先是去理发店好好打理了一下头发,然后回到住处翻了好久的衣柜,翻到徐行眉头直跳。
“要不要行哥哥把车借你?”徐行手里抛着保时捷的车钥匙。
周予安头摇的飞快,“不要,这样钟医生就不会送我回家了。”他一张算盘打的叮当响。
“那你不如干脆赖在姓钟的家里,我这儿可装不下你泛滥的春心了。”
“诶,你这个主意不错。”周予安比了个大拇指。
下午周予安出了门,穿的跟个高中生似的坐在公交车上,他脸长的嫩,旁边的大妈还问他成绩怎么样,想考什么大学。
周予安胡诌道:“想考文华大学医学系。”
“文华大学好啊,大家不都说’爱在文大’么,春天一到满校园的梨花,就是和尚也得想恋爱了。”大妈说个不停,周予安且听且应着,心里却想着钟弗初在大学时谈的那个女朋友。
唉,自己当初怎么就跑到美国去读书了呢?
他下了车直奔约好的地点,发现天空有些阴,估计是要下雨,忙去附近便利店买了一把雨伞。
到了五点,钟弗初脱下制服,拿起车钥匙准备出去,赵贤问道:“钟医生今天走这么早?”
“晚上有事。”
赵贤嘿嘿笑了两声:“不会是要去约会吧。”现在院里都传遍了钟弗初和他的前女友。
李慧婷抬头看向他们,眼里燃着八卦之火。
钟弗初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否认道:“不是,一个音乐会而已。”
“这还不是约会?”赵贤歪着嘴笑了笑,接着道,“那我们等你的好消息了。”
汉南医院的钟弗初要真有了女朋友,那可是个大新闻。
钟弗初没搭理他,转身出了办公室,朝医院外走去。
文华市一到这个点就堵,他开着车堵在路上,车流停滞不前,他看了眼时间,已经五点半,怕是要迟到。
周予安会不会生气?他漫不经心的想着,或许会,但一定很快就会高兴起来。
这时手机响起来,是宋涤新的电话。
“钟先生,今晚有时间做咨询吗?”宋涤新对业务倒是抓得紧,比叶阑还急。
“不好意思,今晚有约了。”
宋涤新顿了顿,不怀好意的笑了声,问道:“哦?是约会吗?那我为你感到高兴。”
钟弗初有些奇怪为何这些人都觉得他要去约会,蹙起眉头道:“不算约会。”
宋涤新以为他在不好意思,放低了声音问道:“你平常都不出去,能出去肯定不简单,今晚是和你的‘美好故事’吗?”
钟弗初左手食指轻敲着方向盘,过了会才说:“可能是。”
宋涤新察觉到他话里的模棱两可,问道:“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和她在一起时会感到格外的放松吗?”
“会。”
“你会反感她的肢体接触吗?”
“不会。”
“你会想主动接触她吗?我的意思是,比如牵手、拥抱,甚至亲吻。”
钟弗初这次没有干脆的回答,他手指在方向盘上无意识的摩挲着,看着前面的车发愣。
宋涤新继续道:“触摸可以传递情感,既然她是你的‘美好故事’,你要学会去信任她,主动接近她,甚至可以试一试更多的肢体触碰,当然是在她不反感的情况下。”
他本来是要给钟弗初做肢体接触练习的,但他觉得钟弗初肯定不会配。
钟弗初停顿了一会,才说:“好。”
这时停滞的车流再次缓缓启动,钟弗初和宋涤新告别挂断了电话,将车向前开去。
商场的停车场还有空位,他锁好了车,走向约定好的商场门口。
深铅色的云低低笼在城市上空,似在酝酿一场暴雨,周末的夜晚却依旧人流熙攘,他站在灯柱下,于川流不息中找寻周予安的身影。
这种等待于他而言并不常见,明明孤身一人立在进进出出的人烟里,却好像并不孤寂。
他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滑到“42号床周予安”,手指顿了一会,将备注改成了“周予安”,在刚要按下通话键的时候,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洛洛,我已经到文华市了,你在哪儿?”
他下意识的看过去,却彻底僵在原地,指甲狠狠刻进掌心。
黄昏隐去,夜色侵袭,二十年的光阴在咫尺之间乍起翻涌,周遭人烟未断,霓虹将明未明,记忆里模糊的面容陡然清晰,与眼前的脸分毫未差的重叠在一起。
眼前的女人穿着一身紫色套装,精细保养的面容让她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但昂贵的珍珠项链却依旧遮不住颈项上的岁月痕迹。
她蹬着一双细跟高跟鞋,站在对面的灯柱下,手里提着购物袋,正拿着手机打电话。
“我刚从商场出来,给你买了些东西,都是你从小就喜欢的。”
“晚上和同事聚餐啊,那就先好好玩吧,千万不要喝太多酒,太晚就让别人送你回去,我明天再过来看你,乖啊。”
女人挂断了电话,嘴角带着说得上是慈爱的笑意,她刚要离开,余光里却发现一旁有个高大的男人正死死盯着她,她看过去,却被他眼中冷冽的恨意慑住,她不禁后退了两步,高跟鞋重重叩地,发出尖锐的声响。
那目光如有实质,似与她有着深仇大恨,正在将她一寸寸凌迟。
她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和恐惧,但被冒犯的恼怒压下了这些情绪。
“神经病!”女人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尖声骂了句后提着购物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