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予安在便利店买伞时遇到了一个话很多的同事,被硬拉着聊了会天,刚要急着出去又接到了明妍的电话。
“洛洛,我已经到文华市了,你在哪儿?”
他没想到明妍会搞突击检查,惊慌道:“妈,你怎么悄没声儿的来了呢,你在哪儿?”
“我刚从商场出来,给你买了些东西,都是你从小就喜欢的。”
周予安想了想,说道:“我在外面和同事聚餐建设企业文化呢,要很晚才能回去,今晚可能不能见你了。”
明妍声音有些疲惫,说:“晚上和同事聚餐啊,那就先好好玩吧,千万不要喝太多酒,太晚就让别人送你回去,我明天再过来看你,乖啊。”
周予安察觉到明妍情绪低落,关怀了几句,最后说好了明天见才挂断了电话。
他看了眼时间,离约定的六点已经过去二十分钟,外面还下起了大雨,他急忙打开刚买的新雨伞跑了出去。
夜幕彻底从天空拉扯到地面,街道上五颜六色的伞高低起伏,汽车尾灯模糊成绚烂的光斑,巨大的广告牌依次亮起,四处都是流光溢彩的霓虹,映在大大小小的水泽里,像缤纷酒水溢了满地。
周予安撑着一把小黄伞,穿梭在人流中往商场跑去,他怕钟弗初等不到他走了。
盛夏里浓郁的水汽,和他的期待与欢喜,一起在夜色中缓缓蒸腾,凝结在开了冷气的玻璃橱窗上。
但是他并没有在商场门口看到钟弗初,他焦急的打了几次电话,也没有接通。
难道钟弗初见他迟到,怒而放他鸽子?
不会吧!
周予安不想放弃,茫然无绪的在附近寻找,旁边一辆车跟投胎似的飞驰轧过水坑,溅出来的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他也没顾上,抹了把脸继续找。
终于在转过一个路口后,看到了钟弗初的身影。
他没有打伞,在层层雨幕中向着停车场的方向独自行走,如雨打归舟,寻找停泊的港口。
周予安猛然间想起十二年前的夏日午后,那时钟弗初的背影也是如此萧瑟暗淡,倒错的时光让他心里莫名一紧,他抛开脑中的想法,举着伞拔腿就跑,一股劲儿冲到钟弗初身边后,手举高了些,将伞撑在他头顶。
四面八方的雨声将他们包围,周予安不得不大声道:“钟医生!对不起!我来迟了,但我不是有意的,别生气好不好?”
他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向钟弗初,但还未来得及看清他的脸,就被陡然拉进了怀里。
钟弗初紧紧搂住他的腰,左手扣住他的颈项按进怀中,带着十足的力道,体温透过浸湿的衬衫将他包裹起来,有一种肌肤相亲的错觉。
周予安惊讶的睁大眼睛,紧接着热意爬上脸颊,心脏剧烈的跳动,他乖乖呆在钟弗初的怀里,晕乎乎的。
“钟医生,你怎么了?”他的脸贴在钟弗初脖颈一侧,说话时嘴唇在微冷的皮肤上轻蹭而过,带着温暖的热气。
钟弗初没有回答他,只是把他抱的更紧了些,路上不少行人投来各式各样的眼光,他也毫不在意。
周予安仿佛整个人都被他裹进去,雨水密集的打在伞面上,合着心跳声密不透风,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看不到钟弗初的表情,却似乎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下着六月的梅雨,像是海上漂泊的人抱着一根浮木,那般用力,那般紧紧相贴。
他只好继续撑着那把小黄伞,在雨中开辟出一个狭小的避风港,轻声问道:
“钟医生,你不开心吗?”
他以为钟弗初不会理他,却听到钟弗初用低沉的声音说:
“周予安,你迟到了。”
明明是怪罪的话,却好像没有半分指责的意思。
周予安愣了愣,他体会不到其中的深意,只是很愧疚的说:“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迟到了,我一定会提前到,再也不会让你等我了。”
他还想继续做保证,钟弗初却放开了他,从他手里拿过雨伞。
周予安有些不舍怀抱的温度,他抬头看去,却怔住了。
他从未见过钟弗初这样的目光,似乎有什么沉重的情绪被揩拭而去,再被一整夜的雨水涤润,霓虹映在他的眼里,如经年沉香的酒,在光影攒动的悲喜交集处缓缓流动。
他脑中短暂的空白,直到钟弗初突然搂住他的腰往怀里带去,紧接着身后疾驰过一个电瓶车。
周予安被带的鼻梁在钟弗初肩上撞了下,他如梦初醒,忍不住摸了下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钟弗初低声问道:“疼吗?”
周予安连连摇头,他仰脸看着钟弗初,看着看着突然笑起来,琳琅的笑意从两个酒窝里不断溢出,绵绵的,蜂蜜一样香甜。
他越想越开心,甚至还笑出了声。
喜欢和快乐是一样无法掩藏的,像是结满了枝桠的橘果,在秋末坠地而裂,彻夜芬芳,让闻见的旅人也不禁展颜,暂时忘却旅途的疲惫与风尘。
钟弗初低头看着他,目光中似有隐隐笑意,问道:“傻笑什么?”
周予安喉咙有些痒,冷不丁躬身打了个喷嚏,他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就是觉得看到你很开心啊,特想每天都看到你!”
钟弗初握紧了伞柄,移开目光,落在他湿透的衣服上,眉头蹙起,“怎么弄的?”
周予安看了下自己的衣服,撇嘴道:“一辆车开过水坑,水溅到身上了。”他笑道,“像喷泉一样,要不是急着找你,我一定要骂那个司机。”
“得回去洗澡换衣服。”钟弗初没理会他的玩笑,语气不容置疑的说道,“你刚做完手术,肺部不能受凉。”
周予安愣了愣,以为他不去音乐会了,急的舌头都快打搅,“我没事儿的!衣服一会儿就干了,而且,而且徐行今晚出去了,我没带钥匙回不了。”
他心急的不行,不得不撒了个小谎。
钟弗初却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神色带着些担忧,说道:“那就先回我家把湿衣服换了,如果有时间再去音乐会。”
周予安瞬间呆住,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嘴角却擅作主张的翘了起来,声音都激动的发颤:“好好好!回家回家!”
回家好,回家妙,音乐会没什么大不了!
钟弗初看周予安雀跃的样子,嘴角微掀,说道:“我先去取车。”
周予安被钟弗初带着往停车场走去,狭小的伞面并不能将两人全部罩住,他未曾注意伞一直偏在自己这方,他的注意力都放在手上了,正悄悄拉住钟弗初的袖子,生怕被发现了似的。
他偏头看向钟弗初,朦胧的街灯霓虹在他身侧,锋利的侧面线条也被柔和,在燠热的雨夜里让人怦然心动。
“走路专心。”钟弗初突然说。
周予安回过神,忙扭头正视前方,耳朵倏地红了起来,他觉得今晚的钟弗初好温柔啊,让他不自觉就想得寸进尺。
“钟医生,我以后去医院找你好不好?”
“好。”
“钟医生,我以后继续约你出来玩好不好?”
“好。”
“钟医生,我今晚就住在你家里好不好?”
“好。”
……
周予安觉得钟弗初简直对他有些纵容了,好像他要求什么钟弗初都会答应似的。
他一直回味着方才那个莫名而惊喜的拥抱,直到上了钟弗初的车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满车的皮卡丘吸引。
镜子上吊着皮卡丘吊坠,后座里摆满了皮卡丘娃娃,他震惊的扭头问道:“钟医生,你喜欢皮卡丘吗?”
钟弗初没有避讳,点了点头。
周予安眼珠子一转,想起了自己之前做的那个DIY皮卡丘,不禁问道:“那我送你的皮卡丘还在吗?”
钟弗初探身过来帮他扣安全带,说:“在我家里。”
陡然靠近的身体,拂来的温热气息,几乎要将他环抱的姿势,让周予安的脸腾地热了,身上也有些热,他悄悄伸手想将空调出风口对准自己,钟弗初却突然握住了他细细的手腕,皱眉道:
“你现在还不能对着空调吹。”
周予安红着脸点点头,钟弗初才放开他的胳膊,去开车了。
他轻舒一口气,看向车窗外,悄悄将手指按在方才被钟弗初握住的手腕上,给自己把了一下脉。
糟糕,脉象不稳啊。
他脑子里闪过不知从哪里看到的台词:“脉象流利圆滑,乃是喜脉。”
什么乱七八糟的,周予安摇了摇头。
钟弗初的房子在云林小区,在文华大学附近,两人到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周予安下了车才感到紧张,他跟在钟弗初后面一路记着路线和单元号,连楼下的猫都特意记了毛色。
钟弗初进门后在鞋柜里翻了一会,翻出一双拖鞋给他。
周予安低头一看,居然是皮卡丘的,还竖着两只耳朵。
“……”
他乖乖穿了上去,再抬头一看。
嚯,这是皮卡丘之窝吗?
钟弗初或许是有些不好意思,甩下一句“我去倒水”,然后转身去了餐厅。
周予安身上是湿的,局促的站在客厅里,不敢到处走动,只是打量着四周。
钟弗初家里收拾的很干净,干净到感觉没有生活气息,他满意的想,这儿应该是没有金屋藏娇的。
钟弗初走过来将盛着温水的水杯递给他,周予安说了声谢谢,全部喝了进去后,目光落在钟弗初右手的纱布上,他用手碰了碰,发现是湿的,忙道:“钟医生,你的手…是不是要重新包扎一下?”
“我自己处理。”
“你一只手怎么处理?我帮你吧!”周予安自告奋勇。
钟弗初看他一脸献殷勤的神色,只好带他走到自己的房间,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拿出新的纱布和药水,指导周予安怎么做。
周予安屏住呼吸,用医用剪刀轻轻剪开旧纱布,看到伤口的那瞬,他都忍不住痛了一下,不自觉凑了过去,在伤口上轻轻吹了吹。
小时候自己哪儿磕了碰了,妈妈都是这样给他呼呼的。
钟弗初的手却猛的收了回去,神色有些不虞,周予安愣了愣,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依旧抱歉道:“对不起。”
“没什么。”钟弗初敛去眼中的情绪,让周予安替他把伤口包扎好了。
之后钟弗初去给他找洗漱用品和睡衣,他留在钟弗初的卧室里悄悄观察。
原来钟弗初还是金屋藏娇了的。
周予安看着床上巨大的皮卡丘玩偶,□□了一番它的耳朵,轻声问道:
“皮卡丘,皮老哥,皮爸爸,你什么时候下岗把位置让给我呀?”
皮卡丘当然没回答他,他又自顾自的走到墙边的玻璃橱窗前,惊讶的发现里面摆满了小玩意儿。
各种各样的儿童玩具、糖果、铅笔画……一看就是小朋友送的,没想到钟弗初居然会收集这些小东西。
接着他看到了正中间的那一格里摆着的黑白照片,里面是一个笑的开怀的少年,嘴角露出两个小酒窝。
遗照里的人难道是钟弗初的弟弟?所以之前提到时钟弗初才会那样么?
他再低头一看,下面那一格里很空,只有一把黄色的旧雨伞,和他之前送给钟弗初的纸糊皮卡丘。
雨伞显然年代已久,伞面很干净但有些风化褪色,他将雨伞小心翼翼的拿了出来,伞柄上系着一个字迹有些模糊的名牌。
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三个字:
周予安。
他眼睛突然有些发酸。
没想到那样微不足道的善意,居然会被钟弗初如此珍藏。
而他自己却忘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