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
世界变成巨大的心跳,江水与夜空顷刻颠倒,漫天漂浮的星光在眼前闪烁,所有的浩瀚都化为渺小。
“不好意思,我只是开个玩笑,我不知道这是你的。”
先前告白的男孩吞吞吐吐的道歉,他却已经听不清了,只透过皮卡丘的眼睛,怔怔看到钟弗初正低头望着他,目光轻而易举的穿过头罩,与他的视线疾疾相撞。
然后他被钟弗初拉住滚圆的手,离开了哄闹的人群。
脑袋和胸腔齐齐共鸣,他笨拙的迈着短小的步子,慢吞吞的摇摆着移动,有很多话堵在胸口,可他却不想打破现时的宁静,怕是一场大梦。
钟弗初拉着他一直走到靠近江滩的芦苇丛边,人少了许多,但依旧有三三两两的情侣相拥而过。
一人一皮卡丘相对而立,他在狭小的昏暗里,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两个人谁都没有先说话,周予安还沉浸于那四个字,直到他看到钟弗初抬手要拿下他的头罩,才急忙后退一步,焦急的蹦了蹦,摇头晃脑道:“不行,我还没准备好!”
钟弗初似乎笑了一声,问道:“准备什么?”
“准备……准备要说的话啊。”
钟弗初没再动他的头罩,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提了一口气,不知是不是太过闷热,他感觉整个身体都淹没在炙烤的热浪里,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撞击在耳膜上。
“钟医生,我……”他刚开了个头,就已经觉得眩晕不止,好似有千百只蝴蝶从眼前飞过。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道:
“我喜欢你。”他说出来才发现自己声音在抖,忙闭上眼睛,强忍着眩晕继续道,“很早很早就喜欢你,像你喜欢皮卡丘那样喜欢你。”
他终于说出来了,不大的声音在玩偶里闷闷的,像是躲在被子里撒娇的小孩子,羞涩的讨要大人的欢心。
广场上的人群依旧未散,告白的蜡烛仍未熄灭,热闹与喧嚣此起彼伏,和江水波声缠绵在一起,朦胧而令人惊惶。
他死死闭着眼睛,没看到钟弗初向他走近了一步,眼底是比江风更柔软的笑意。
“我知道。”
忽然,他听到钟弗初的声音,耳朵像受惊的小鹿动了动。
“在你手术那天就知道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的说道:“怎么会呢?”
“手术完你没有清醒,我送你回病房,你说……我们十全十美,天生一对。”
令人羞耻的话从钟弗初嘴里说出来,羞耻度直接爆到天际,周予安简直想一辈子都躲在玩偶里不出来了,他恍惚的回想着手术那天,一直以为手术后钟弗初没留下来,原来是送他回去还听到了他的胡话?
“周予安。”
钟弗初突然叫他的名字,他从尴尬羞窘里回过神,紧张的透过洞口望过去。
“我能看你吗?”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眼前陡然一亮,头罩被钟弗初取下,江风瞬间涤荡走逼仄空间里的燥热气息。
再没有阻挡与遮掩,所有声音都变得清晰无比,所有爱慕与欢喜都无所遁形。
他慌乱的垂下目光,耳朵越来越烫,脑中似有直升机起飞,巨大的旋翼搅动着他纷乱的思绪。
“你不必扮成我喜欢的样子。”
他听到钟弗初的声音,怔怔的抬起头,看到钟弗初越来越近,低下头在他耳边低沉道:
“你所有样子我都喜欢。”
砰的一声,大团大团的烟花劈头炸裂,在瞬间迷离的眼前缤纷璀璨,而心跳随着跃动的光影轰鸣不止。
他怔了好一会,才渐渐从满耳的轰鸣声中回过神来,然后巨大的惊喜和兴奋披头盖脸落下来,他睁圆眼睛望着眼前的钟弗初,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两只酒窝都盛不下。
怎么办,好想跳到他身上,钻进他怀里。
抱他!亲他!扑倒他!
可惜,可惜附近有人,他只能焦躁的左右蹦跶,恨不得把所有人都赶走。
钟弗初看着眼前满脸绯红、躁动不安的人,神色有些无奈,问道:“高兴傻了?”
周予安落满星光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钟弗初,小声道:“钟医生,能不能帮忙把我的头安上?”
钟弗初有些疑惑,但还是把皮卡丘的头罩给他罩了上去。
穿上装备的周予安活力十足的蹦了几下,激动的耳朵都跟着乱颤,他向后退了好几步,然后拔腿就跑,挥舞着胳膊朝钟弗初的方向摇摆着冲去,一边喊道:
“我来啦!”
圆乎乎的皮卡丘在夜色与江风中扑向一个高大的男人,撞了满怀。
钟弗初张开手臂稳稳的抱住整团柔软,好像抱住了一团棉花糖。
“从现在开始,你是不是我的男朋友了?”回到玩偶的周予安胆子大了不少,大声问道。
“是。”钟弗初肯定的回答了他。
周予安觉得二十年来从未有现在这般高兴过,他用短小的胳膊笨拙的抱住男人,笑道:
“男朋友,亲亲我好不好?”
钟弗初愣了愣,嘴角漾开笑意,低头在皮卡丘的脑门上亲了一下。
路过的人偶尔望向这边,小声讨论几句,他们并不知道皮卡丘里的人,已经快要幸福的晕了过去。
是真的很晕,太阳穴突突直跳,心跳过速,胸口发闷。
他舍不得放开钟弗初,依旧抱着不动,但后来实在忍不住眩晕,终于开口说道:
“男朋友,怎么办,我觉得头好晕。”
钟弗初立即放开了他,然后取下了头罩,迎着广场上灯柱的光,发现周予安脸色干红,红的有些不正常,而嘴唇却是苍白的,他先前还以为他只是羞涩。
周予安眯着双眼,一个晚上闷在里面流汗,又没喝水,激动过度后陡然觉得浑身乏力,还有些犯恶心。
“你中暑了。”钟弗初蹙起眉,摸了摸周予安的脸,脸颊滚烫。
“不会吧……”
简直人间惨剧,在一起的第一个夜晚居然中暑了。
钟弗初迅速的给他把玩偶服脱了下来,一看果然浑身的衣服都被汗湿了不少,显然身体有些脱水,但应该不严重。
“你现在必须喝水。”钟弗初皱眉道,一手提着玩偶服,一手扶着周予安往附近的商店走。
周予安确实有些不舒服,顺从的跟着钟弗初走,但他心中的兴奋丝毫不减,反而有越来越亢奋的趋势。
“钟医生……”他早已习惯如此唤钟弗初,一时又觉得不好,摇头道:“这么喊感觉太生疏了,我叫你弗初好不好?”
钟弗初低头看向他,问道:“以前不是问过这个问题?”
“以前不好意思这么喊啊。”周予安抿着唇笑,他拉着钟弗初的胳膊,看了看四周,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喊道:“弗初!”
“在。”钟弗初低声回答。
“弗初!”声音大了点,透着股理直气壮。
“在。”钟弗初依旧很耐心的应道。
周予安笑的眼睛眯成缝,他现在才有点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了。
安分了一会后,他又说道:“你也别总是叫我全名啊,叫我洛洛吧,这是我的小名。”
他没看见钟弗初脸色有一瞬的不自然,过了会才道:“叫你予安吧。”
周予安以为他不好意思叫这种叠词的小名,没强迫,但还是摇头道:“老师和朋友都是叫予安的,一点儿也不亲切。”
钟弗初却转移了话题,问道:“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周予安有些失望,但还是说道:“吹了阵凉风感觉好多了。”
两人来到商店,钟弗初进去买了水出来,把瓶盖拧开递给周予安,说道:“把水喝了。”
周予安接过水瓶仰头咕噜噜喝水,看到钟弗初又进去买东西,过了会拿出一瓶冰水直接放在他脖子旁,激的他差点喷水。
“中暑后必须降温。”钟弗初说道。
周予安点点头,从钟弗初手里拿过冰水瓶,继续按在脖子上。
冰凉的触觉从颈侧蔓延开来,却依旧拂不开他心头与脸上的热意,他看向钟弗初,提议道:“要不……我们去附近走走?”
钟弗初却颇不赞同,说道:“你得回去早点休息。”
周予安怏怏不乐,拖长了声音道:“这么早就回去吗?”
钟弗初看着他,忽的笑了,说道:“又不是分开回去。”
周予安愣了愣,双眼亮了起来,高兴道:“对啊,我们住一起的。”
两人去取了车,坐到车上的周予安还是止不住的兴奋,一会问那,一会问这,像个要出去春游的小学生。
“对了,钟医…弗初,你今天怎么迟到了呢?”周予安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一想到自己等了那么久还是有点儿生气。
“抱歉,医院有急事,耽误了时间。”下午陈慕霏的父亲出了点意外,他被邵丰文喊了过去做手术协助,但这件事他不想对周予安说,免得他生闷气。
周予安点了点头,很善解人意的原谅了,“没事,救人更重要。”
所有焦急的等待,都在钟弗初的那句话中消弭不见,苦尽甘来。
他看着车窗外呼啸而过的光影,一时犹觉在梦中,又回头盯着钟弗初的侧脸看了会,才觉得自己在真实世界里。
车程很短,下车的时候他已经好多了,那股闷热眩晕的感觉终于消散。他看了眼四周,负一层停车场没有人,便拉住了钟弗初的胳膊,跟着他往电梯口走。
钟弗初却轻轻挣开了他的手,他心里一怔,还没来得及看过去,自己的手已经被握进宽大的掌心里,有力的包裹起来。
他的手忍不住颤了下,紧接着却被握的更紧了些。他偏头看向钟弗初,线条深刻的侧脸被昏暗的光线柔和,嘴角是浅淡的笑意。
周予安觉得自己又要中暑了,手心里仿佛握着一块热炭,他默默祈祷电梯里没人。
“叮——”
电梯门打开,里面有一个年轻女人,周予安慌乱的想挣脱,却被钟弗初抓着不放。那女人看了眼两人的手,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出去了,显然司空见惯。
周予安松了口气,被钟弗初牵着进了电梯。
一路再没有人进来,周予安始终被钟弗初牵着手,心里的蜜糖都快溢满,他垂着头偷笑,却不知道电梯的镜面把他的表情一览无遗的展露于人前。
直到跟着钟弗初出了电梯,走到自己家门前停下,他才恍然。
“早点休息。”钟弗初放开他的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啊?”周予安茫然的看向他,“你不一起吗?”
钟弗初愣了愣,嘴角浮现笑意,“一起?”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周予安猛然回过神,目光摇晃的垂下,耳朵倏地红透了,“我,你,我先回去了。”
他准备转身开门,却被钟弗初按住肩膀。
然后那只手抚过他的锁骨,一路移到后颈处紧紧扣住。
他被迫的抬起头,尚未来得及反应,一片阴影罩下来,紧接着嘴唇覆上另一层柔软。
如微雨突袭,似春柳拂面。
只是清浅的触碰,就已经让他眼睫颤动不止,在枝头摇摇欲坠,几乎要落进春池里。
唇瓣分开,气息犹在,他听到钟弗初对他说:
“安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