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下班后徐行开车带着周予安去了一家酒吧,周予安牢牢记着钟弗初的医嘱,说:“我不能喝酒的。”

“没事,有其他喝的。”徐行频频看手机,心不在焉的搂着周予安进了酒吧。

两人在吧台坐下,徐行给周予安点了一杯橙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去接个人,你在这儿等我。”

周予安不满道:“你不是说带我来散心么,怎么还有其他人。”

徐行有些心虚的转开脸:“多点人不更热闹么!”说完就溜了出去。

周予安只好一个人坐在吧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杯子里的橙汁,这个酒吧环境很好,音乐也符合他的品味,只是他感觉到有些若有若无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点不舒服。

过了二十分钟,徐行还没回来,橙汁也喝完了,他正打算出去,面前突然多了一杯颜色花骚的鸡尾酒,愣怔的转头一看,旁边坐下来一个男人,竟是陆岩。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陆岩靠过来,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你?”

周予安皱起眉,往另一边躲了躲,将那杯鸡尾酒推了回去,冷淡道:“我先走了。”

他刚要起身,肩膀却被陆岩的手按了下去,陆岩摇了摇杯子里的酒水,笑道:“予安,我怎么感觉你总是躲我呢?”

周予安干巴巴道:“是啊,你说的没错。”

陆岩叹了口气,不知真假的伤感道:“其实现在想起在美国的那段时光,还是忍不住怀念。予安,我一直想问,你当时明明向我告了白,我也答应了,在一起还没一天,你怎么突然就反悔了?”

周予安闻言有些出神,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和钟弗初,也是在一起还没一天,就被无故反悔了。

“告诉我原因好吗?我真的一直没想通。”陆岩转头盯着周予安,神色倒真有几分遗憾。

周予安回过神,觉得一个理由还是应该给他,便将当年自己在酒店里发现陆岩手机里约炮短信的事说了,那时觉得无法忍受的事,现在说来倒没有半分介怀。

陆岩怔了怔,用手撑着额头笑了会,笑声无奈,“原来是这样,这可真是个误会。那时有个美国gay一直缠着我,经常给我发骚扰短信,但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他,你就因为这个跑了?”

周予安不知道这段解释的真假,但他一点也不在意了,淡然道:“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过去的过去了,那现在呢?予安,我们还有新的可能吗?”陆岩放柔了语气,目光在明暗不均的灯光下看起来竟有几分深情。

周予安听到可能两个字又想到钟弗初说他们绝无可能,神色暗淡了下去,摇头道:“没有可能,再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虽然被单方面分手,但他依旧不愿承认。

“是钟弗初吗?”

周予安心里一惊,睁大了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

陆岩轻笑了一声,说道:“你两次去我爷爷的病房找他,我再看不出来就傻了,不过看得出,他也挺在意你的。”

周予安垂下目光,他现在不确定钟弗初还在不在意他了。

“不过我倒是证实了,他果然喜欢男的。”陆岩状似不经意的说道。

周予安愣了愣,扭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陆岩看周予安紧张的眼睛都瞪圆了,觉得有趣,慢悠悠道:“我跟他一个高中,虽然他背景差,但毕竟成绩好,长得还行,倒也有不少女生喜欢他,要知道我们学校那些女生,出身非富即贵,随便挑一个都够他跨越阶层了。”

周予安打断道:“他不是那种人。”

陆岩眼中闪过几分不爽,继续道:“他确实谁也没看上,因为他眼里心里只有他那个孤儿院的弟弟。”

“弟弟?”周予安想起吴昊宇说的那个“病秧子弟弟”,眉头不自觉皱起。

“是啊,没记错的话叫钟源,长得弱弱小小的,在我们学校附近的公立中学读书,经常被学校里的人欺负,都是你男友去摆平的,有一次因为打架还被学校下了处分。”

周予安觉得“你男友”三个字从陆岩嘴里说出来格外刺耳,他想起之前看过的钟弗初在校档案,说道:“这能说明什么,哥哥保护弟弟,再正常不过了。”

“钟源每天在我们学校门口等你男友放学,我经常看到他们,你男友会给他带些零食,替他拿书包,叫他源源,后来钟源得了病,还是你男友想办法四处筹钱,不过可惜没治好死了。”陆岩喝了一口酒,瞥了眼周予安的神色,嘴角泛起笑意。

周予安捏紧空杯子,提起嘴角道:“孤儿院的兄弟互相照顾有什么问题?我要是有个哥哥,也会这样保护我。”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你男友之所以选择读医,去了胸外科,或许也和钟源的肺病有关。”陆岩说着突然凑过来,盯着周予安的脸看,周予安用力推开他的脸。

“我突然发现,你和那个弟弟长得挺像啊,眼睛,酒窝,太像了。”陆岩啧啧感叹。

见周予安垂着眼睫沉默,陆岩继续道:“不过你也不用放心上,毕竟他那个弟弟已经死了十多年,就算当年有什么,对你们的感情也不会……”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周予安打断,这个向来好相处的学弟,将杯子重重放在桌面上,冷声道:“陆岩,我告诉你,第一,我们绝无可能。第二,我不知道你和弗初有什么恩怨,但你休想挑拨我和他的关系。”

周予安从钱包里拿出一叠钱,扔在陆岩面前,“第三,替身这种拙劣的把戏就别说给我听了,没意思。这杯酒算我请你的,以后别来找我。”

陆岩脸色铁青,看着周予安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周予安走到酒吧外,呼了一口气,其实他没说,第四,只要钟弗初还能喜欢他,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可以。

“你怎么出来了?”徐行正准备进去找周予安,就看他站门口发呆,神色有些不对劲,走近了些问道:“怎么了?里面有人欺负你啊?”

周予安摇了摇头,低声道:“有人说,他喜欢我,是因为我像个人。”

徐行没听懂,纳闷道:“你不像人,难不成像鬼啊。”

周予安一下子就笑了,心头那股烦闷也散了不少,转而问道:“你去接的人呢?”

徐行暗戳戳的在周予安耳边道:“他不想来酒吧,先去了附近的餐厅,兄弟,帮个忙,你能不能自己回去啊,我想和他来个二人世界。”

周予安气笑了:“你们二人世界,我悲惨世界吗?”

“我错了,我以后一定请你吃饭赔罪!”徐行真心实意的道歉。

两人像过去一样笑着打趣了一阵子,周予安看着徐行脚步轻快的向餐厅走去,自己转身离开,脸上的笑再也没有了。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行走着,一遍遍的想着刚才陆岩说的话,其实他并没有全信,陆岩的不怀好意太过明显,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打个折扣。

但他并不怀疑自己和钟源相像这点,他在钟弗初卧室的橱窗里看过钟源的遗照,自己看或许看不出多少相似,但钟牧远第一次见到他,喊他“源源”。

钟弗初或许是觉得他像逝去的弟弟,在一开始对他有几分特殊的照顾,但他相信,钟弗初后来喜欢上他,一定是因为他本人。

对现在的他而言,只要钟弗初还理他,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他没有别的要求。

第二天周予安早早去了汉南医院,他在路上买了一杯热咖啡,又在曾经钟弗初给他买蛋糕的店里买了一小盒蛋糕,像一个费尽心思讨好秘密恋人的高中生,一路欢喜的去隔壁班送礼物。

他疾步走到门诊一看,却发现坐诊的竟不是钟弗初,而是赵贤。

赵贤在门里看到他,朝他笑了笑,周予安想努力笑着打个招呼,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那种满心期待突然落空的感觉,比不曾怀有期待要难受千百倍。

他拖着脚步在等待区第一排的椅子上坐下,打开精致的蛋糕盒,低头吃着那块香软的蛋糕,一口口的吃进嘴里,明明和钟弗初送他的是同样的味道,却尝不出丝毫甜味。

“今天换成了胸外科的新主任诶。”

“我之前查了下排班表,本来应该是个年轻的男医生。”

“换了更好,主任总归是医术更好点。”

一旁母女的讨论传入耳朵里,周予安突然想起曾经他也在这里坐着,和那些因为年纪不信任钟弗初的病人争辩。

那时的他还在住院,每天都叽叽喳喳的追在钟弗初身后,不知道什么是气馁和难过,他也曾坐在这里探身看向门里,眼里的爱慕与欢喜无所遁形,钟弗初会将自己的白大褂盖在睡着的他身上,会带着他一起去食堂吃饭,会说不介意42号床病人打扰他……

他讨厌一切让他疼痛的东西,医院曾是他最讨厌的地方,后来却成为他最想去的地方。

回忆明明没有形状,却不知从哪里冒出针尖,戳的人心疼。

“下一位。”护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周予安走了进去,赵贤看到他微红的眼睛愣了愣,问道:“怎么了?疼哭了?”

“嗯,胸腔好疼。”周予安在椅子上坐下,捂着左胸,那里确实有些隐隐作痛。

“不会是复发了吧,这样,你先去拍一个CT,我给你看看。”赵贤说道,气胸确实非常容易复发,尤其对于周予安这种比较瘦的青年来说。

周予安点头答应了,在起身离开之前忍不住问了句:“今天不是钟医生门诊吗?”

赵贤一听笑了,玩笑道:“原来你是冲着他来的?那真是太抱歉了,钟医生只说让我替他,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事。”

周予安眼睫颤了下,没再问,步如缚铅的走了出去,他迷茫的看着来来往往的病人,突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赵贤让他去拍CT。

赵贤看着拿着片子回来的周予安,觉得他神色有些不对劲,但也没有多问,他看了一会片子,说道:“确实复发了,不过不太严重,左肺收缩没到10%,不用做手术,我给你开些药,你回去按时喝,这段时间一定要好好休息,减少运动。”

周予安神思不属的点头答应了,去开了药,提着药在医院一楼来来回回的转圈,保安看了他好几眼。

要不要悄悄去看钟弗初?可他不想看到自己。

就看一眼?可他连一眼都不想看到自己。

明明以前的自己是那样无畏,现在却连走向胸外科办公室的勇气都快没有了,他怕听到钟弗初的冷言冷语,怕自己的一腔热情被泼上冷水,怕自己的期待再一次被抹灭。

可还是想他,想他,想他。

最终他提起所有剩下的勇气,向胸外科办公室走去。

赵贤在门诊休息期间给钟弗初打了个电话:“你之前那个病人过来看了,确实有点复发,我等会把片子拍了发给你。”

此时的钟弗初正在办公室里,道了声谢,顿了顿问道:“他看起来怎么样?”

“怎么样?哦,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三魂六魄丢了一半,还问我怎么不是你,嘿小钟,我说你怎么自己不过来看,明明没事还推着我来门诊,真是搞不懂你们年轻人。”

“这次辛苦你了,下次请你吃饭。”

“真的?那可真是太难得了,汉南医院胸外科的钟医生居然要请我吃饭了,我可得说出去炫耀一番,你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再找我!”赵贤有些受宠若惊。

钟弗初嗯了一声,挂掉电话,没过多久赵贤就把周予安的CT发了过来。

他低头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确实问题不大,但周予安向来不让人省心,他蹙眉想了会,找了张纸在上面写了一些注意事项,叫了一声李慧婷。

“钟医生,什么事?”李慧婷走了过来。

“给周予安打个电话,把这些念给他听。”钟弗初将纸条递给李慧婷。

李慧婷接过纸条吐了吐舌头,说道:“您怎么自己不去给他说啊,我不想再当传声筒啦,他没准会觉得我对他别有居心了。”她越发觉得钟弗初和周予安有些怪了,可又不敢问他的老师。

“你有吗?”钟弗初看着她,皱眉问道。

李慧婷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忙摇头道:“没有没有,予安有钱又帅,我哪好意思有居心啊!”

“那就快打电话。”

李慧婷叹了口气,刚拿出手机,就看到办公室门口有个人在探头探脑。

“人来了,我不用打了吧!”她向周予安招了招手,打算把手里的纸条直接给他,背后却冷不丁传来钟弗初的声音:“跟我去查房。”

李慧婷愣了愣,早上不刚查过吗?怎么又查,可她向来不敢违逆老师的话,只好跟在钟弗初背后往外面走。

周予安看到钟弗初在里面和李慧婷说话,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刚要进去,就看到钟弗初带着李慧婷往外走。

他双眼一亮,扬起大大的笑容,软软的喊道:“弗初!”

钟弗初依旧是那一身白大褂,却并没有看他一眼,仿佛他是空气般径直从身边走过,李慧婷跟在后面朝他点了点头。

周予安的笑容僵在脸上,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身体仿佛失去了知觉,他茫然的看着钟弗初的背影渐渐远去,却不知为何视野突然模糊的像雨后玻璃窗。

他不得不仰起头拼命眨了眨眼睛。

李慧婷跟着钟弗初走在走廊里,小声道:“您怎么不理他啊,既然不想理他,又何必待在办公室里呢?他复查完肯定会来找您的,毕竟他一直那样黏您。”

她想不通钟弗初的心思,如果真要躲着周予安,医院这么大,多得是地方够他躲。

钟弗初没理她,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看刚才予安都快哭了。”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她看了都忍不住心疼。

钟弗初脚步顿了顿,那一刻她以为他会转身回去,但他还是没回头,甚至加快了步伐。

李慧婷没再多嘴,可她又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像敲在人心沸腾的鼓点,她驻足向后看去,却是周予安。

她又看了眼钟弗初,他已经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转身。

她收起心里奇怪的猜想,悄悄离开了,还好走廊里目前没有其他人,她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但希望他们能好好谈一谈。

周予安跑到钟弗初身后,却再也不敢往前走了,他将将站在他背后一米的位置,仿佛站在汹涌洪流的岸边,看着对岸朦胧的人影,用了很大的力气才问出声:

“你是不是打算以后都不理我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像等待凌迟的罪人。

“是。”钟弗初毫不犹豫的回答了他,背影冷硬无情。

周予安怎么也没想到钟弗初会回答的这么干脆,那个“是”字像一把尖刀突然戳进他的心脏,还没来得及痛,就已被搅动着抽出。

他突然想起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夜晚,钟弗初站在门口接他去一起睡觉,他撒娇说要是他不理自己一次,就少喜欢他万分之一,现在他不理自己这么多次了,可自己的喜欢却没有办法少一分一点。

“可我还是很喜欢你,我要怎么办?怎么办?”他茫然的睁大眼睛,哽咽着问钟弗初,像一个做完白日梦的孩子,醒来发现一切都是假的,哭着问大人梦醒了怎么办?

钟弗初缓缓转过身,周予安通红的眼睛落入眼中,他极力从那双泪眼里撕扯下自己的目光,喉头剧烈的滚动,尽力用平稳的声音道:

“你会遇见很多人,会找到一个你喜欢,也喜欢你的人,他可能是任何人,却不可能是我。”

周予安已经完全看不清眼前的人,他摇了摇头,努力眨掉几颗眼泪,液体带着滚烫的热意从脸颊滑落,视野才逐渐清晰。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抬脚向钟弗初迈出了一步,手指攥的快要失血,抬起头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道:

“你是不是也会去找一个你喜欢,也喜欢你的人吗?”

“是。”

依旧毫不犹豫,绝情到再无余地。

周予安忍不住闭上眼睛,喉咙一阵发烫,灼烧的他再说不出话,他像一只火光里掀翅的飞蛾,从嗓子里挤出最后几个字:“那我呢?”

那我呢?

钟弗初猛地震颤,这三个字如隆隆惊雷,在那一刻劈头炸裂,耳蜗轰鸣,时光倒错,世界再没有其他声音。

二十年前,他也曾一遍遍发问:那我呢?

回答他的只有无尽的黑暗,他与他从此走向不同的人生。

可现在他听到周予安问出同样的三个字,却有一瞬间呼吸不过来,手指颤抖的几乎握不住,极尽全力才狠狠刻进掌心里。

没有半分造化弄人的荒谬,没有丝毫平复恨意的得逞,他只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心脏都要被捣碎了,剖烂了。

那曾是他世界里唯一的星星,小小的,闪着光。

而那颗星星现在却同样绝望而不甘的望着他,问他同样绝望的问题,那我呢?

他们之间是天生牵绊的血缘,是失落二十年的光阴,是无数的爱与恨,是永远跨不过去的命运鸿沟。

他想抬手擦掉他脸上的眼泪,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像一个溺水的人想抓住浮木,最终却是徒劳。

他想说你是我人生里最重要的一部分,残存的理智却堵住了他的喉咙,怎么也说不出话。

“我知道了。”

周予安没等到答案,他缓缓垂下头,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只剩下胸腔里的痛还在尖锐的继续,他抬手擦了下眼泪,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