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没有落下的东西?”徐行抱着一个纸箱子,问站在客厅里发呆的周予安。
昨天半夜周予安突然打电话跟他说要搬回去,他从来没听到过周予安那样无助的声音,好像被锁在暗不见光的牢笼里。他二话没说从床上爬了起来,开车赶到这里,早上起来帮他收拾东西。
周予安茫然的看了一圈房子,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冲进卧室,徐行跟着走进去,看到周予安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相框,相框里不是照片,而是一张白纸黑字的医嘱。
徐行知道那是谁写的,叹了口气:“既然决定放下就别留他的东西了,免得以后看到了心烦。”
周予安固执的摇头,拿着相框没放手。
徐行便也没再坚持,他知道周予安病情复发,没敢让他提重物,自己上下来回几趟把东西搬进车里。
周予安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怔怔出神,他昨晚几乎一夜没睡,此时眼下一片青黑,双目无光。
他本和房东谈好了要买下这套房子,打算以后将这套房子和隔壁那户打通,那会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家,他已经想好了要怎么重新装修,甚至规划了一个琴房,他可以在那里教他弹古琴,他也可以弹钢琴给他听。
可幻想里构造的爱巢,还未来得及实现,就已失去意义。
手机响起铃声,隔了好一会他才恍惚听到,拿起手机一看,是李慧婷的电话。
“予安,我找赵医生了解了一下你的检查结果,万幸不是很严重,听说他给你开了药,你有按时喝吗?”
周予安听到声音的那瞬不知为何有些想哭,那段住院的时光倏然涌入脑海,他捏了会鼻梁,鼻子还是发酸,怕自己的声音被听出不对劲,他只嗯了一声。
李慧婷没多问,她继续说着一条条的注意事项,周予安一边听一边看着相框里的纸张,纸上也一条条的陈列着叮嘱,周详细致,字迹疏朗,可惜写下这些叮嘱的人,再也不会亲口说给他听了。
“一定要记住,如果恶化了可能又要做手术哦。”李慧婷的语气像一个幼儿园老师。
周予安鼻音浓重的嗯了一声,小声说了谢谢。
“不用谢,希望你快点好起来。”李慧婷顿了顿,语气柔了几分,“也要开心起来哦,关心你的人看到你难过,会更难过的,为了他们,也要开心点。”
眼泪倏地落在相框上,周予安再也没忍住,发出极小的呜咽声,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他要怎么开心,他最渴望被关心的人,说再也不会理他了。
徐行搬完东西回到房子里,看到周予安捂着脸在哭,眼泪顺着指缝不断流下,他慌了神,忙走过去将周予安搂进怀里,无措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他知道周予安从小就爱哭,但哭过就忘,笑过就好,他从没看到过周予安这样伤心,眼泪好像怎么也流不完。
“我给你找个更好的,比那个姓钟的好一百倍,一千倍!”
周予安抱着徐行的腰,将眼泪蹭在衣服上,哽咽道:“你找不到的。”
“你别小瞧你行哥哥了,我说能找到,就一定能找到。”
徐行用纸把周予安的眼泪擦干净,拉着他从沙发上起来往外走,边说道:“可别在这儿待了,你再待下去没准儿要得抑郁症。”
周予安站在门外,看着徐行把房门阖上,关上的那一瞬,他闭了闭眼睛,身体颤了下。
“关了这扇门,忘了那段情。”徐行搂着周予安往电梯走,周予安在进电梯前回头望了眼隔壁那户的门。
门依旧紧锁,似乎从未为他开启过。
徐行本来打算给周予安放一个星期的假,但周予安却坚持要去工作,他转念一想,人一旦忙碌起来,确实就没心思去想别的,便也随他去了。
这几天公司员工都说小周总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总是迟到早退,还动不动就旷班,现在却每天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也不和他们开玩笑了,一来就钻进办公室里工作。
工作量减少了许多的徐行却依旧有些担心,虽然周予安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他知道,那个爱笑爱闹的人已经不在了。
“洛洛,你也没必要这么认真啊,我又不是不给你开工资。”徐行将咖啡放在周予安面前,给他捏了捏肩膀。
周予安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脑,平静道:“我银行卡被冻结了,你这个月得给我翻倍的发工资。”
“没问题,我直接给你转账吧,可怜孩子,你妈还不知道你们分手了吗?”
周予安在键盘上翻飞的手指僵住了,顿了会又开始打字,提起嘴角道:“她知道了又能怎样,原谅我?我从来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徐行知道他对明妍还是有些怨气,放下手走到懒人沙发上坐下,说道:“你还是抽空给你妈打个电话吧,母子没有隔夜仇。”
“再说吧。”
周予安说完突然想起自己的药还没喝,赶紧倒了杯水,按照要求喝了药。
这几天他胸腔只是偶尔隐痛,他严格按照医嘱来,按时吃药,感觉已经好了许多,估计要不了多久胸腔的气体就会自行吸收。
下班时已经将近八点,徐行睡了一觉醒来,周予安还在工作,他叹了口气,拿起车钥匙说:“晚上出去吃吧?你那厨艺我真的不敢恭维了。”
这几天两人回去后,周予安坚持要自己做菜,说更健康更省钱,徐行成了第一个被迫吃周予安牌黑暗料理的不幸者,真是苦不堪言。
“行吧,我还懒得做了呢。”周予安关上电脑,和徐行一起出了公司。
徐行开车带着周予安去了一家环境优雅的餐厅,在江滩广场附近,坐在落地窗旁可以看到最好的夜晚江景。
但他渐渐发现自己挑错了地方,因为周予安自从坐下后,目光就没从窗外移开过,仿佛只身去了另一个世界。
夜空下的广场依旧人烟繁盛,坚硬的天幕被江水柔软,夜光风筝在天际拉扯出绵延的光线,白鸽从教堂顶簌簌飞走,两岸霓虹争先恐后的闪烁,闪烁在眼底,目眩神迷。
一切都和那个燥热却梦幻的夜晚一样,一样绚烂,一样璀璨。
而那晚令人沉醉的承诺,令人脸红心跳的话语,却一个个字的被吹散了,如断了线的风筝,各自飘向渺茫。
广场角落里,一个皮卡丘氢气球脱离了小主人的手,被夜风吹向了暗沉的天空,小孩子仰头望着飞走的气球哭闹不止,一旁的家长似在安慰,不久后又买了一个同样的气球塞到他手里。
周予安看着那个牵着新气球喜笑颜开的小孩子,眼里的笑意晃着水光。
小孩子的喜怒哀乐那么简单,他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失去,哭一哭,闹一闹,就会有新的气球和玩具。
但等他长大了就会知道,不是任何一件东西,哭了就会重新得到,不是任何一个人,哭了就会转身回来。
吃完饭后,徐行明显感觉周予安的情绪低落了不少,他无措的挠了挠头发,打算把周予安带着去别的地方散散心。
“你站这儿等我,我去取车过来接你。”
周予安点了点头,站在缤纷的火树银花下,周遭的人烟围绕着,喧闹而无声的从他身边淌过。
他每天将自己埋在工作里,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人,好在这个城市如此之大,他奔波于公司与住所之间,单调的通勤路线下,两个再无关系的人就像两条平行线,永不交接。
但并不是不碰上就不会想起,这个世界处处藏着记忆的印记,像一个隐藏的开关,目光所及之处,回忆奔袭而至。
就像现在,他看到绚烂的霓虹、耸立的教堂、江边的芦苇……就不可抑制的去回想那一晚,一想,心脏就抽疼。
他深吸一口气,去卖气球的老爷爷那儿买了一只皮卡丘氢气球,系在了胳膊上。
皮卡丘如影随形的跟着他,缓缓飘荡着左右摇摆,轻盈如梦。
“予安?”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女声,他一回头,发现是李慧婷。
那一刻他竟有瞬间的欣喜,好像突然站在了两条直线的交界点,但欣喜之后却是苍茫的无力。
“你都多大的人了,还买气球玩儿。”李慧婷提着购物袋,笑着走了过来。
周予安笑了笑:“觉得好看随便买的,惠婷姐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日子不就那样,还不是得过。”李慧婷叹了口气,看起来却并不是挺好的样子。
周予安看着她,有什么话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但喉咙里却有一团浸湿的棉絮,他最后只能试探着问道:“工作呢?医院的工作还好吗?”
李慧婷却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她脸上浮现愁容,叹气道:“本来不想告诉你,想了想,还是让你知道吧。”
周予安直觉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他身体微微前倾,捏紧了手指问道:“怎么了?”
李慧婷凑近了些,小声道:“钟医生前天被医院突然解雇了。”
周予安猛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怎么会?他那样优秀,医院凭什么解雇他?!”
李慧婷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个实习生,也不太清楚医院高层的想法,听赵医生他们讨论说,是钟医生得罪了什么贵人。”
说到这里她声音夹杂了几分怒气,愤愤不平道:“钟医生本来都要被提拔成副主任了,这下居然不明不白的丢了饭碗,他是我们胸外科最得力的青年医生,现在他走了,胸外科人手不足,还在紧急招人呢,真不懂医院怎么想的!”
周予安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怎么也没想到钟弗初会无故丢掉工作,钟弗初从来没有出现过医疗事故,对病人也是出了名的负责,医院怎么会解雇他?
他能得罪什么贵人?
贵人?
轰的一声,他脑子里突然闪现一个想法,顿时手脚冰凉。
“予安,你怎么了?”
李慧婷看着突然面如金纸的周予安,关心的询问,而周予安却慌乱的摇了摇头,好像听闻了什么噩耗。
“惠婷姐,我有点事,我先走了。”
周予安只觉得一阵眩晕,心脏骤然紧缩,他拿出手机疾步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拨通了一个他许久未拨的电话。
“你居然还记得我这个妈。”明妍哼了一声,却掩藏着几分高兴。
周予安的手却在颤抖,他喉咙发紧,吞了下口水才冷声问道:“是不是你让人把他工作弄掉了?”
对面沉默了几秒,又是那副高傲的腔调:“是,怎么了?他找你哭诉了?”
“你凭什么这么做!”周予安再也忍不住,眼泪一下子冒了出来,却丝毫无法浇灭他心中的怒火。
“他是天下最好的医生,他救了那么多的人,他从来没有做错过一件事,你凭什么这样对他!”他声嘶力竭的吼着,吼完却泣不成声。
“我凭什么?就凭他勾引带坏我儿子!你看看你,为了个男人和我吵了多少次!我怎么可能容忍那种不知廉耻的东西继续缠着你!”明妍声音尖锐,大动肝火。
周予安只觉得眼前一片炽热的黑暗,滚烫的眼泪不断砸在地面。
在他顾影自怜的时候,在他伤春悲秋的时候,他想要拥抱却不敢靠近的人,他努力压抑思念的人,却被他的至亲如此伤害,他有什么资格去埋怨,有什么立场去难过!
“他是我最喜欢的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遇见比他更好的人,我们早就分了手,我只能远远的仰望他,而你!你凭什么那样践踏他!你也是做母亲的人,你就不能设身处地的想,如果他也有母亲,看到自己儿子被这样不公的对待,该怎样难过!”
周予安从来没有这样的恨过自己的母亲,他可以忍受她的控制欲,可以忍受她的贪慕虚荣,甚至可以忍受她的刻薄,却不能忍受她以爱自己的名义伤害自己最在意的人。
“正因为我是你的母亲,我决不能容许你走上歧途!就算你们分开了又怎样?他既然有胆量找上你,就该有胆量承受代价!”明妍嘶吼道。
再无争辩的意义,周予安直接挂掉了电话。
他蹲在地上抱着头痛哭,愤怒、懊悔、憎恨、无力……到最后只有深入骨髓的愧疚。
他开始想,这段感情,究竟给钟弗初带来了什么?
只有灾难。
“洛洛?你躲这儿做什么?找了你好半天。”
徐行将车开出停车场后却没看到周予安,只好沿着广场找,却在角落里看到了他,黄色的气球飘在头顶,走过去一看,却发现他在哭。
“怎么了这是?又想起了那谁谁谁了啊,行吧,哭出来也好受点。”徐行蹲在一旁,给周予安递纸巾。
周予安却摇了摇头,通红的眼睛盯着他,问道:“你认不认识汉南医院的高层?或者卫生局的人?”
徐行被周予安的神色惊到了,愣怔道:“这方面的人我还真不怎么认识,你要做什么?”
周予安垂下目光,他突然发现自己一说是富家少爷,离开父母的庇护却什么人脉都没有。
良久后,一个人突然闪入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