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

汉南医院急救室内,急诊科的医生护士正在手忙脚乱的给抢救床上的病人做急救处理。

救护车转送途中,急救医生已经做了简单的抽气减压,只是病人病发休克后较晚才被发现,胸腔积气严重,现在呼吸仍旧困难。

赵贤本来已经要下班了,被急诊科拉过来辅助抢救,此时正在焦急的指挥众人,床上的周予安还在昏迷中,但万幸能顺利呼吸。

“赵主任,钟医生来了,您看?”一个小护士跑过来小声问赵贤,钟弗初现在不属于院内医护人员,她不知道能不能让他进手术室。

“这么快就来了?快让他进来!这有什么好问的!”赵贤放下手里的针头,看了下时间,才过了二十分钟,难不成钟弗初是飞过来的?

“哦哦好的。”小护士赶紧出去了。

一旁给周予安抽气的急诊科主任皱眉道:“这不太合规矩吧。”

“有我担着。”赵贤莫名觉得就算他不允许钟弗初进来,那人也会硬闯。

钟弗初进来时已经匆匆换上了无菌衣和手术帽,只是额头上有不少汗,一旁的小护士下意识要给他擦掉,但还没来得及擦,高大的人影就闪到了里面。

赵贤正在调整周予安胸部的单向活瓣装置,一抬眼发现钟弗初已经到了病床旁,他正准备打个招呼,却看到钟弗初谁也没看,惶惶目光径直钉在病人脸上,平日里寒漠如霜的眼睛顷刻间红了,那一瞬他几乎以为钟弗初会落泪,不禁愣了愣。

钟弗初从餐厅里出来就直接开车往汉南医院奔去,多个路段超速行驶也顾不上,还差点和别的车追尾,此刻他看到床上寂静无声的人,怎么也不愿相信,那会是他不敢想,却忍不住不想的周予安。

苍白的面容浮肿,总是弯起来的眼睛正痛苦的紧闭着,柔软红润的嘴唇变得青紫,而那双从小弹钢琴的手,竟少了一片指甲,手指可怜的瑟缩蜷曲着,血迹刺眼。

热意直接涌上双眼,喉结滚动时都带着灼烧的痛,心脏像被细密的铁丝死死勒紧,切割成散烂的碎片,钟弗初侧过脸闭了闭眼睛。

“他情况怎么样?”他极力压住情绪才问出声,却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么涩哑。

赵贤觉得钟弗初有些奇怪,但没多问,手里一边忙着一边道:“太凶险了!左肺压缩80%,右肺压缩60%,并发肺炎,还有大量纵膈气肿、皮下气肿和胸腔积液,气管和心脏都被挤得向健侧移位!如果再迟来一会,可能就会窒息而死。”

他说着病况,却看到钟弗初突然低下头,抬手捏住鼻梁,另一只手紧紧攥着病床上的护栏,用力到骨节发白。

“快扶钟医生去一边休息。”赵贤感觉钟弗初状态不对,忙给一旁的护士递了个眼色。

“不用。”钟弗初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冷静思考,用发红的眼睛望向赵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磨出来,“先给他做引流,如果还是漏气严重,再做胸腔镜修补和胸膜黏连。”

赵贤看着钟弗初的神色,心里惊了一瞬,他从未看到过钟弗初如此失态的样子,好似那个病人是他至亲至爱一般,他犹豫了会说道:“不如就你来给他做手术吧。”

急诊科主任讶异的看了眼赵贤,小声道:“院长不会追究吗?”钟弗初可已经不是他们医院的医生了。

赵贤刚准备说出了事他担着,却被钟弗初打断:“抱歉,我做不了。”

赵贤愣了愣,想说还有什么手术你钟弗初做不了的,却看到钟弗初垂下头,看着床上的人,用那双不知握过多少次手术刀的手,小心翼翼的捧着病人受伤的右手,像捧着世间最珍贵和脆弱的宝物。

“赵医生,你来做手术,拜托了。”

赵贤看了眼床上和床旁的两人,抹去心中奇怪的感觉,赶紧开始安排手术。

整个手术期间,钟弗初都站在一旁,那个位置可以将手术过程看的一清二楚,创口、血液、手术刀、冰冷的管道……他一动不动的盯着,指骨攥的发疼。

手术室的空调温度异常寒冷,小护士却给那个盯着手术的医生擦了很多次汗,那人好似比正在做手术的医生还要专注和紧张。

赵贤从头到尾被一道沉重的目光压着,觉得自己没有手抖就已是万幸,三个小时后,手术顺利完成,他终于松了口气。

“已经脱离了危险,后续还要继续观察,他本来就做过一次手术,复发率高达50%,现在时隔不久又做一次,复发率要到80%了。”赵贤摘下手套,看到钟弗初依旧盯着手术台上的人,心想这些钟弗初自然也知道,便转而问道:

“对了,小钟,你认识他的家属吗?虽然急救不签手术协议也行,但还是通知家属过来吧,毕竟还要住院,得有人照料。”

钟弗初这才将目光从周予安脸上移开,他转身拿了纱布和药水,给周予安处理手上的伤口,说道:“不用,我就是他的家属。”

这下手术室里所有人都望向了钟弗初,有人心道难怪钟医生刚才如此紧张,有人知道一点情况的,比如赵贤,他心里一惊,钟弗初出身孤儿院,什么时候有这个亲人了?

钟弗初处理完伤口,终于抽出空问急诊科主任:“刘主任,他是从哪里被送来的?”

急诊科主任正在收拾手术器具,闻言道:“是从一个叫‘堂皇’的地方打来的电话,我们的人也是从那儿把病人接过来的。”

一个年轻的小护士说道:“堂皇?不是一家有名的夜总会吗?”她说完又觉得不太好,看了眼钟弗初,果然那人脸色沉了不少。

“年轻人爱去这些地方玩儿也挺正常的,就是不该喝那么多酒,可能是心情不好借酒消愁吧。”急救科主任自己有个爱玩的儿子,便笑着对钟弗初宽慰道。

钟弗初没说话,伸出手摸了摸周予安的脸,肿胀已经消了不少,但嘴唇发绀还没全退,他向众人说了声谢,将病床推出了急救室。

唐林一直在外面等,好几次都准备先走了,最后还是留了下来,他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如果他没把周予安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或者早点回去看他,可能不会让周予安病的如此严重。

正坐椅子上昏昏欲睡的时候,急救室的门突然打开,他一下子清醒了,看到一个还没脱无菌衣的高大医生推着病床出来。

唐林赶紧走过去看病床上的周予安,脸色比刚送进去的时候好了许多,他松了口气,问那推着病床的医生:“医生,他是不是没问题了?”

钟弗初看了眼这个男人,眉头微微蹙起,他从这个身量与他差不多的男人身上嗅到了声色场所的味道,酒精、香烟、脂粉味,让人感到不适。

“是你把他送来的?”钟弗初没回答他的问题,他看到了此人胸口的工作牌,正是那个“堂皇”的人。

唐林感觉这个医生语气有些怪,不是那种看不起他的高高在上,而是浓重的戒备警惕。

他向那医生仔细看去,却愣了愣,因为眼前这人的长相和他有几分相似,虽然他不愿承认自己没他帅。

“是,周少在我们店里突然发病了,是我喊的救护车。”唐林说道,想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想到这是医院又收了手。

钟弗初听到“周少”这个称谓,眉头蹙的更深,沉声问道:“你们为什么没早点发现他的病情?”

唐林觉得这个医生的语气有些不寻常,但只当是医生在责怪他们送医不及时,便说道:“这确实是我们疏忽了,当时是我把周少送回床上休息,没想到他会突然发病,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昏厥了。”

“送回床上休息?”医生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声音冰冷。

唐林混迹多年,一下子就听出了弦外之音,他眯起眼睛打量了一阵这个医生,突然想到了什么,勾起嘴角笑了笑,说道:

“现在医院会问的这么详细吗?我是堂皇的员工,周少今晚是我的客人,指名道姓让我服务他,所以我送他去休息有什么问题?”

他话里一片暧昧,果然看着这个医生脸色差到了极点。

钟弗初盯着这人看了会,倏地冷笑一声,推着病床继续往病房走去。

他并不太相信周予安会自甘堕落到去夜总会里寻欢作乐,也不太想听一个来路不明的人颠倒是非。

他现在只想让周予安赶快好起来,然后……

“你是不是姓钟?”唐林突然跑到病床旁问道。

钟弗初没给他一个眼神,脚下继续走着。

“其实周少今晚是为了向我们老板求一件事才去堂皇的。”唐林叼着一根皱巴巴的烟,不意外的发现钟弗初脚步顿了顿。

“求什么?”钟弗初忍不住问道。

唐林将烟夹在手里,叹了口气才说道:“一个姓钟的人,名字叫什么我忘了,好像是为了他在这家医院的工作吧。”

脚步倏然停滞,钟弗初僵在原地,再也迈不动步子,双手狠握病床顶部的护栏,低下头死死盯着床上正在沉睡的人,喉咙一阵发紧。

“他被灌了很多酒,也被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中途差点儿气走了,但最后还是努力忍了下来,我们老板也答应了他求的事情。”

“我只是送他去休息,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不过他好像把我认成那个人了,哭着问我为什么在梦里还是不理他。”

“我从没看到过哪家的少爷会卑微成那样,卑微到我这种人都忍不住心软。”

“你就是那个钟医生吧?”

“他一定很爱你。”

周予安醒来的时候,视野里是一片雪白,他呆呆的看着天花板许久,才发现自己在医院里,又看了圈四周,发现这间病房竟与在汉南医院住的病房别无二致,就连墙上挂的钟都是一样的。

身上是崭新的病号服,胸侧连接着一根透明管子,连着一个水瓶,正是他曾经最为讨厌的引流瓶。

那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穿越到了第一次去汉南医院的时候,钟弗初是他的医生,他是钟弗初的病人,一切还没开始,但仍满怀期待。

胸口突然一阵闷痛,他忍不住哼了一声,闭上眼睛等那阵痛意缓下去。

要是真的能穿越回去就好了,他会再追一次钟弗初,会在母亲发现他们之前勇敢的面对家人,会尽快强大起来保护他的爱人和他们来之不易的爱情。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时光机,他闭着眼长长的叹了口气,思索着昨晚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被送到医院来了。

“叹气做什么?”头顶突然传来梦中的声音。

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到钟弗初正低头看着他,眼中是若隐若现的笑意。

他不敢置信,睁大眼睛愣愣的看着那个思念已久的人,看日光在他身边氤氲了一圈细致的光晕,看他锋利的眉眼里掩藏着许久未见的柔情,看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脸。

一切美好的像梦一样。

钟弗初却感到手上一阵湿意,他慌忙移开手,看到周予安正瞪着眼睛流泪,眨也不眨的,任凭流不尽的泪水顺着眼角流到枕头上,悄没生息的就湿了一大片。

那一刻他真的尝到心如刀绞的滋味,俯身将周予安从床上轻轻抱起来,搂进怀里问道:“为什么哭?”

周予安将头靠在钟弗初肩膀上,哭的更大声了:“你的白大褂呢?”看到钟弗初的惊喜在看到他的衣服时没了大半,他自己可以没衣服穿,可钟弗初不能没白大褂。

钟弗初愣了愣,今天早上付宁突然找到他,诚恳的为撤职的事道了歉,说请他继续回到汉南医院胸外科,并升任为胸外科副主任。

他当时并没有一口回绝,而是说要等一个人的决定。

现在是时候问那个人的看法了。

钟弗初用手捧住周予安的脸,让他看着自己,低声说道:“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个决定,可以吗?”

周予安一张小脸正好包在掌心里,怔怔的看着他,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小声道:“我可以帮你做决定吗?”

钟弗初心里一阵酸楚,放以前周予安肯定点着头就答应了,现在却这样诚惶诚恐,他用大拇指轻轻抹掉睫毛上的那颗泪珠,说道:

“现在我有两个工作选择,一个是汉南医院的胸外科副主任,一个是慈济医院的胸外科主任,你觉得哪个好?”

他不愿意辜负周予安为他做的努力。

周予安双眼一亮,汉南医院果然收回撤职决定了,但他又急忙垂下目光怕被看出什么不对,轻声道:“我要仔细思考一下,这个决定太重大了。”

他不愿意钟弗初知道自己为他求人的事。

钟弗初放下手,将刚才买来的粥拿出来,说道:“不急,今天之内给我答案就好,先吃点东西。”

周予安迷茫的看着他手里的粥,钟弗初已经舀了一勺递到了他嘴边,他却没张口吃进去。

“不喜欢?”钟弗初问道。

周予安摇了摇头,他想捏手指,却发现自己的右手食指被包扎起来了,只好放下手,小声咕哝道道:“我觉得太不真实了。”

钟弗初看到那根手指就心里一紧,没怎么听清楚,“嗯?”

“你不是说,再也不会理我了吗?”周予安坐在床上垂着头,声音小的跟蚊子哼似的,满嘴都是苦味,“你还说,你以后会找一个你喜欢,也喜欢你的人。”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天的钟弗初是如何绝情的跟他说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在心里一遍遍翻搅,一想到就疼。

他像只缩在角落里的仓鼠,双手搭在肚子上,将自己的柔软的肚皮藏起来,好像这样就不会再次听到无情的答案。

但下一秒自己受伤的右手就被放进了一个温暖的掌心里。

“周予安。”

周予安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却一时间愣住了,他从未看到钟弗初对他露出这样的神情,他说不清,却觉得心里又酸又胀,像一片落叶,在寒风中飘摇着落入热泉里。

“你还喜欢我吗?”

钟弗初竟问他这个问题,他怔了怔,突然委屈到了极点,还有些生气。

“你太过分了,我有多喜欢你,你还不知道吗?!”

他忍不住气鼓鼓的瞪向钟弗初,却看到钟弗初对他笑了,俯身在他耳边说道:

“既然你喜欢我,那我喜欢、也喜欢我的人,这个世界里只有你了。”

砰的一声,周予安又听到脑子里在放烟花,炸的他脑袋有些供血不足,好像回到第一次告白的时候,但没过一会他又冷静下来。

“我是不是得绝症了?”周予安想到一个可能,面上瞬间血色全无。

钟弗初完全没跟上周予安的节奏,愣道:“当然没有,专心修养一段时间就会痊愈。”

“那你为什么突然回心转意?”

钟弗初闻言心里有些苦涩,以前他对周予安说喜欢,周予安除了高兴只有高兴,现在却变得如此不自信,他想了想,说道:

“因为你太不让人省心了,我得时刻看着。”

周予安疑惑的偏着头,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说道:“难道以前是我太省心了,你就不要我了?那我以后到底是要省心还是……”

话还没说完,嘴唇就被含住,后脑勺被一只手用力扣住,他愣怔的睁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钟弗初的脸。

“张嘴。”

周予安乖乖张嘴,舌头瞬间深入口腔,每一处柔软都被细致的扫过,他情不自禁伸手抱住钟弗初宽阔的背脊,手指无意识的在背上挠着,结果唇舌被更激烈的吮吸辗转。

最后他被放开的时候,喘着气,已经彻底忘了之前问的话。

“现在可以吃饭了吗?”

周予安看到钟弗初面色如常的又把那碗粥端了起来,脸红的点了点头。

粥的温度刚好,钟弗初一勺勺的把粥喂给他,周予安听话的吃进嘴里,心里却还是有些恍惚和不真实感,觉得一切跟梦似的。

这些天难熬的时光在心中掠过,他突然想到一个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便问道:

“弗初,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要生我的气。”

钟弗初只觉得周予安小心的可怜,叹气道:“一个问题我生气什么?”

周予安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喜欢我,会不会是因为别人啊?比如我是不是很像一个人,你才喜欢我呢?”

钟弗初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问道:“你说的哪个人?”

“就是……你房间里那张照片里的人。”周予安越说越没底气,怕钟弗初骂自己多想,可自己嘴上对陆岩说不在意,心里还是有点在意。

钟弗初这才知道他问的是钟源,无奈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周予安知道钟弗初这么说,便说明他对自己的喜欢和钟源无关了,心里的小石头一扫而空,不好意思道:“没事,我自己想多了。”

却听钟弗初突然道:“钟源很像我的弟弟,所以我对他照顾的多一点。”

周予安愣了愣,“你有弟弟吗?”

钟弗初眼底浮现淡淡的笑意,低声道:“对,我有一个弟弟,他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朋友。”

周予安还是第一次听他谈起这件事,好奇的问道:“那你弟弟现在在哪儿呢?”

“我以前把他弄丢了。”钟弗初顿了顿说道。

周予安啊了一声,担忧道:“那后来呢?”

钟弗初却突然将他抱进怀里,小声道:

“我找到他了,他依旧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