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予安第一次听钟弗初夸一个人可爱,还用小朋友这么亲热的词,忍不住问道:“最可爱是有多可爱啊?”
却听钟弗初道:“和你一样可爱。”
周予安脸腾地红了,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额头靠在钟弗初胸口蹭来蹭去,小声道:“我好羡慕你弟弟啊,我能见见他吗?”
钟弗初用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脑勺,没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问道:“羡慕什么?”
“羡慕他有你这个哥哥啊,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哥哥就好了!”他说完又觉得不对,猛地摇头,“不不不,比起哥哥,我还是更想你当我的男朋友!”
毕竟有了哥哥就会有嫂子,他只想一个人独占钟弗初。
他没看到钟弗初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继续道:
“说起哥哥,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境特别真实,就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梦里我和一个哥哥被关在黑漆漆的笼子里,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很依赖他,我因为害怕一直在哭,那个哥哥给我点亮了一根火柴,还说要带我回家,后来……”
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周予安猛地想起来了,这个梦是昨晚在堂皇做的,当时他好像被人送去了一个房间,睡过去不久又醒了,结果眼前一片黑暗,他吓的到处乱撞,胸口一阵钝痛,这个“梦”似乎就是在那时进入脑中的。
“后来怎么了?”钟弗初的声音让他回过神,他抬眼一看,发现钟弗初看着他的目光有几分急切。
“后来……我不知被谁接回家了,那个哥哥一个人留在笼子里,我回去的时候,看到他一直望着我,望着我。”
周予安怏怏垂下头,带了些鼻音,“虽然只是个梦,可我一想到那个场景就很难过,那个笼子那么黑,他肯定也很害怕,可惜我没能带他回家,他一定会怪我。”
他做过很多噩梦,但这个梦却莫名让他情绪低落,梦中印象最深的是那个哥哥最后望向他的眼神,他看不清,却不知为何一想到就心脏抽疼。
“他不会怪你。”钟弗初突然说道。
周予安愣怔的抬起头,钟弗初正望着他,眼底是太过浓烈的情绪,浓烈到他看不明白。
“你怎么知道?”周予安问道,却发现钟弗初的眼睛好像有些发红。
他正要问他怎么了,钟弗初却微微侧开了脸,声音涩哑:
“你能回去,他一定很高兴。”
手术后身体依旧虚弱,周予安很快又睡了过去,钟弗初坐在床边,目光落在周予安的睡脸上。
在周予安问到弟弟的时候,那一刻他突然冒出一股冲动。
他很想对他说,你就是那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小朋友。
可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哥哥,他甚至似乎忘了那个曾经住在阁楼里,看着他长大,悄悄追逐他又不敢靠近他的,保姆的“儿子”。
他不知道他们之间有着怎样复杂的牵绊,不知道二十年前那段并不轻松的过往,也不知道他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将他重新拥入怀中。
昨晚他一直守在周予安的病床前,为一个决定辗转煎熬,几乎一夜未睡。
其实这些天他也没有一晚能够安眠,即使睡着也会被梦惊醒。
只是梦里并非过去的梦魇,而是周予安哭泣的声音,望向他的泪眼,一遍遍问他:“那我呢?”
他不得不又开始在夜晚服用助眠药物,在白天将自己沉湎于工作之中,昼夜不得安宁,几乎将自己活成一个死人。
可强度再高的工作也无济于事,他会在查房时对42号床多几分留意,在门诊时忍不住望向门外等待区的座椅,在办公室会下意识的去看门外是否来了一个人……
回忆藏在医院里的每一个角落,如一座无形的囚牢,让人寸步难行。
像做完一场短暂的美梦,醒来依旧负重前行,他硬生生的将自己心里已经生根的柔软,鲜血淋漓的撕扯下来,就像二十年前那样,他们重归陌路,命运分离。
可这一切都在昨晚悉数坍塌了。
当他看到周予安无声无息的躺在手术床上,他们差点就要从此永远错过,那一刻所有退避和忍耐都前功尽弃,所有故作理智的坚持都化为乌有。
他才知道,有的记忆这辈子没有办法忘掉,有的人这辈子也没有办法割舍。
他睁着眼睛想了一夜,在清早第一束阳光照亮病房的时候,他做了一个关乎一生的决定。
人生没有多少个二十年,他已经遗失了、痛苦了二十年,剩下的岁月里,他不想自己命运中最重要的人,生活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弗初!”
钟弗初回过神,周予安眉头紧皱着,似乎在做噩梦,断断续续的喊着他的名字,他握住周予安的手,俯身在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周予安怕疼的人生里,从未觉得住院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钟弗初暂时不用去上班,一整天都陪着他,因为自己右手受了伤,钟弗初什么事都不让他做,吃颗糖也是把糖纸剥掉了才喂到他嘴里。
“对面窗户里有个人!快打他!”
“毒来了!快跑快跑!”
“哇,大吉大利,今晚吃鸡!你也太厉害了吧!”周予安半靠在钟弗初怀里,用左手手指在屏幕上戳了下,把吃鸡页面截了图。
他因为耐不住无聊,又奈何自己真的“手残”玩不了游戏,便让钟弗初帮他玩,本来自己是想当个军师指挥下钟弗初的,结果三两把下来钟弗初就操作娴熟了,紧接着就吃到了几次鸡。
他刚想让钟弗初再帮他玩一把,钟弗初却将手机关了,微微搂紧了他,在他耳边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周予安觉得耳朵有些痒,在钟弗初怀里扭了下,结果腰被不轻不重的捏了捏,他仰起头靠在钟弗初肩膀上,想了想说道:
“我想吃鸡。”
“……不能再玩了,眼睛得休息。”钟弗初说的一本正经。
周予安一听就乐了,笑的肩膀微颤,结果牵动胸侧的伤口,又疼的嘶了一声,皱着脸说道:“我是真的想吃鸡,两只翅膀的那种鸡。”
钟弗初却放开了他,掀起他的上衣检查绷带,蹙眉道:“才加了止痛棒,还是疼吗?”
周予安特别喜欢钟弗初这样紧张他的样子,于是扁着嘴点头道:“很疼,不过你亲亲我就好啦。”
钟弗初叹了口气,周予安今天已经用这个幼稚的理由索吻三四次了,他知道周予安心里对他们的关系还是有些不安,但他并没有感到不耐,而是直接俯身扣住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周予安以为钟弗初会像之前几次那样浅尝辄止的吻一下,却没想到这次吻了很久,他被迫仰着头,唇舌被细致温柔的吮吸舔舐,口腔里所有的敏感处都被一一撩拨,他忍不住揪住身下的床单,眼睫轻轻颤动。
被放开时,他眼角泛着湿润的红,重重喘着气,而钟弗初却面色如初,他忍不住暗恨自己得的这个病,动不动就气短,简直影响他的接吻发挥。
他正暗自恼恨着,却听钟弗初突然问他:
“能管到我回来吗?”
周予安怔了怔,看到钟弗初眼中戏谑的笑意时才倏地反应过来,顿时整个人都红透了,他微弓起背,小幅度的点了点头,轻软的嗯了一声。
直到钟弗初出去好久了,他脸上的热意还没完全消散,于是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早上钟弗初交给他的选择。
钟弗初在医院外面给周予安买晚餐时碰到了宋涤新,两人自从结束咨询后一直没有见面,宋涤新忍不住问了下钟弗初的近况,竟得知了两人又重新走到一起的事。
“你真决定了?可你们不是……”宋涤新看了眼四周,用口型道,“亲兄弟吗?”
钟弗初点了一份鸡汤,神色淡然道:“曾经我也为这个问题苦恼,但现在觉得并不重要了。”
宋涤新许久回不过神,他只是个局外人,说不清里面的对错,只能感叹命运的无常。
倒是钟弗初突然问他:“宋医生,一个人如果幼时受到过刺激,是不是会有丢失一部分记忆的可能?”
宋涤新怔了怔,很快意识到钟弗初问的或许就是周予安,回答道:“确实有这种可能,小孩子心理更脆弱,在受到外部刺激后,可能会选择性的遗忘自己不愿记得的事情,再加上年纪小,全部忘记也有可能。”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也可能在受到类似的刺激时,会想起来一点。”
钟弗初闻言沉默了,他告别宋涤新回到医院,打开病房门,周予安正坐在床上发呆,看到他进来,一双眼睛亮如星辰,嘴角的酒窝里盛满了纯粹的笑意。
“弗初,你回来啦!”
那一刻他看着周予安的笑脸,心里却想着,还好他不记得。
那样痛苦的记忆,他宁愿他忘记自己,也不愿他想起来。
那些沉重的过往,那段不为世人所容的关系,他将独自背负,无论周予安以后会不会知道,知道后会不会恨他,他都不会往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