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三人已经在这小村庄里生活了半年,顾清影渐渐迷恋上这种隐逸的生活。这种闲适早已在现代钢筋水泥铸就的小小天地里失去了,世外桃源早已成为了古老的童话,而现在可以享受到这份宁静,真的很幸福。
听幽幽的鸡啼,寥远的犬吠,偶尔会有附近的渔舟在小河里划过,漾开丝丝水波;看星星在天河中零落,月儿在树梢上逝去,白云在天空中掀起,红霞在山峰间涌出。
在这古老的村落里,一座座老屋默默地伫立着,小溪边高大的树木枝干遒劲,绿色婆娑,浓郁的树荫下,偶见一叶小舟无声地停泊在暮色里,有一种经历岁月的静美。
非画浑如画,无声胜有声,它的响着木拖鞋声的小巷,配着那委婉婀娜的小桥流水人家,仿佛一曲娓娓缠绵的评弹,似那一轴品赏不尽的《清明上河图》。或者应该说它本身就是一幅绝美的水墨画。没有浓妆艳抹,没有雍容华贵,却用纯朴打动了每一个见过它的人。
在这许多个斗转星移的日子了,顾清影渐渐习惯,习惯每天清晨去小溪边散步,习惯在书房里听孩子们书声朗朗,习惯有时哼唱着那些遥远的曲调,习惯躺在草地上看云卷云舒,习惯在每个月圆之夜偷喝一杯小酒,祭奠在另一个时空的岁月。转眼已是一百八十多个日夜朝夕,往事如烟。多年后回想,若当年没有遇到老顽童,自己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子呢?遇到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人生?只是生活里没有如果。
这日,顾清影和往常一样在溪边的樟树下浅寐,青丝散了一地,与碧草相映,再过十年也许就是一幅美人春睡图了,不过现在的顾清影还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最多看起来比较可爱罢了。
突然被一阵低语吵醒,“这小子的资质不错,如果收为徒弟的话,下一次的比赛我一定能赢过老骗子的。哼,老骗子别以为骗到了我的乖孙子做徒弟就一定能赢过我。嗯嗯,一定要把这个小鬼收为徒弟。喂,小子,醒醒,醒醒,起来拜师。”
顾清影揉揉眼睛,一副没有睡醒的迷糊样,可爱的紧。过了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老头,灰白的胡子和头发,乱糟糟的,一身衣服虽然没有补丁,但也有些脏脏的,和小说中仙风道骨的隐士高人有不小的差距,一看就知是个周伯通似的老顽童。
“喂,小子,我看你资质不错,做我的徒弟吧。快点拜师。”老顽童本来想装装仙风道骨的模样,不过显然无法成功,不过看着顾清影一副自己是骗子的样子,有些不高兴了,“别磨磨蹭蹭的,你别看老夫这幅模样,我在江湖上可是很有名的,医学毒药,奇门八卦,剑法暗器,心经布阵,我可都是很擅长的,快点拜我为师吧。”然后就一脸我是高人,快点拜我为师的表情眼巴巴地看着顾清影,这副样子让顾清影不得不想到前世那种卖狗皮膏药的人,然后“噗……”笑了。
“喂,我都说了这么久了,应了吧,应了吧。”老头开始围着顾清影打转,顾清影觉得头疼,伸手揉额。“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这个玉似的人儿我一定要收为徒弟,下次见面的时候老骗子一定会羡慕我的,叫他老是和我炫耀自己的徒弟,哼,自家的臭小子有什么好,不就是练武的根骨好了点嘛,一点都不尊师重道,其他的明显不如这个。
随后顾清影觉得有些不耐烦了,最后决定无视这个已经被他定义为骗子的老头,起身准备回书院去做今天的功课。不过他明显低估了老顽童的百折不挠,他走到哪,老顽童就跟到哪,充分模仿了牛皮糖,甩都甩不掉。顾清影可不想和他理论,所以也只好随他,不过也直接无视了他。
“清影,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咦?这是?”正在扫地的顾遥看到顾清影回来,就停下手中的活打了个招呼,看到顾清影身后的老顽童,疑惑地询问道,他明显不是村里的人,而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外面的人来了。
“嗯?我身边有人吗?我一个人回来的啊。”顾清影笑着回答,坏心地吓顾遥。
“啊?那……这这这……”顾遥不确定地看向老顽童,不知说什么,自己是命中带煞,但是还没有到能白日见鬼的地步吧,于是真的一时结巴,有点语无伦次。
“这什么啊,赶快干活吧,等我做完功课就吃饭了。”顾清影憋着笑,转身向里屋走去。
“清儿,去做功课吧,做完了吃饭。”在批阅孩子们功课的穆言抬头看了一眼两人,之前顾清影在院子里和顾遥说的话他也听见了,明白是小家伙又恶作剧要欺负顾遥,于是笑了笑就没有问老顽童是什么身份。
跟过来偷看的顾遥发现先生穆言无视了老顽童,而且吃饭的时候,桌子上也没有多出一份餐具,明显顾清影和穆言都无视了老顽童。害得顾遥以为老顽童真的是只有自己看得见的山魅精怪,吓得不轻。
事后顾遥知道是顾清影又捉弄了自己,不顾身份把人压倒各种报复,顾清影赔了好久的罪,并且签订了若干不平等条约,才让他原谅自己。
最后顾清影终是敌不过老顽童的执着。如果有人一天到晚跟在你身边,不停地说,连睡觉都不放过,而且就算你无视了他,他也可以一个人跟在你的身边一刻不停地说着几乎相同的话,你也会受不了的。一周后顾清影终于答应拜他为师,随他学艺。
“青儿。”
“穆大哥。”
“今天我要考考你的棋艺。”
“是。”
“今日来破破这玲珑棋局。”穆言指着榻上的残局。
顾清影走向那个用石子铺成的棋局,是珍珑棋局,局中“金鸡独立”、“老鼠偷油”等妙招环环相扣,史上最大的“倒脱靴”也设计了进去。脑海里也渐渐混沌开始,原来珍珑真的有噬魂的作用。顾清影立即将一颗石子先在二三路自紧一气,随后黑棋倒扑拔掉白棋16子,然后白棋一断,即可将黑棋80目吃掉。
“自断后路……倒也是一种妙解。不错。”
“穆大哥过奖了。”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能教你的已经不多了,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了。浮云老人虽然性子不安定,但是是真的有真才实学的人,你跟他去吧。”能那么果断的自断后路的人对自己都够狠,这样的人未来可能真的不是自己可以估计的,自己能教给他的都教了,倒不如让他出去看看,而不是因为自己被困在这个小村子里。
终于不得不离开这个宁静的世外桃源了,没有想到会这么快,短短半年,却是自己初到这个世界以后所待的地方,难免有些舍不得,也许也是一种雏鸟情节吧,但终是不可能在这里停留一辈子的。
不过没有让穆言随他离开。
“穆大哥,我知道你是有故事的人,我也不问你是什么。我可以看出你厌倦了勾心斗角,希望找一处世外桃源隐居。这里很不错,真的。”顾清影劝道。
“可是……青儿……”穆言是喜欢这里,不过小家伙毕竟是左相托付给自己的,他还那么小,而且那个老顽童也看起来不靠谱,自己怎么放心的下。
“没关系的,我随师父上山修行,不会有事的。”虽然那个师父不太靠谱。
“呃……我……”还是不放心啊。
“李家的二丫头可是早就看上你了,你也有意的吧。”顾清影转移话题。
“没有……她只是帮我们洗衣服而已……”脸可疑地红了。
“人家怕是想为你洗一辈子吧。”浅笑。
“……”
背上行囊,终将远行。只是顾遥默默抓着顾清影的袖子,怎么也不肯放开。“清影,让我跟着你吧,我来照顾你。”
顾清影真的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孩子,当初是自己将他认作弟弟,现在却不得不狠下心来将他留下。因为老顽童--浮云老人说过,顾遥的命格带煞,需要在尘世间磨砺,化解怨恨,不然会给亲近的人带来灾难。自己虽然不怕这些,可是毕竟他也只是个孩子,过早地隐居山林,对于他没有好处。
顾清影握住顾遥的手,“你要好好跟穆大哥学习,等你长大了,我就来接你好吗?”只是他忘记了自己比顾遥小。
“清影,我是放心不下你,没有我和穆言大哥照顾,你肯定会因为点火而烧了厨房,可能会因为在洗澡的时候睡着而感冒,自己根本没有办法照顾好自己。那个老头子一看就不靠谱,我怎么放心啊。”顾遥难得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的话。
顾清影一时无语,什么时候这么冷漠的孩子被自己培养成人妻型的了,果然自己的教育太失败了吗。“我答应你会照顾好自己的好吗。”
顾遥最后还是放了手,没有哭,他记得顾清影说过的,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只是顾清影听不见他小声说,“我已经长大了,而你什么时候还会再回来,还是不回来了。”
离开小村庄的时候,顾清影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自己生活了半年的地方。山中无日月,再出谷也不知道是何时了,从此只怕是君问归期未有期吧。望着身后宁静的小村庄,顾清影浅笑,等繁华落尽,铅尘遍洗,我会回到这里,了此一生。
春去秋来,日月如梭。
一年后,顾遥也离开了小村庄,等穆言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不知所踪了。
小院里依旧书声朗朗,后来夫子穆言娶了李家的丫头,后来他们举案齐眉。
一个又一个春秋冬夏过去了,一批又一批的孩子来了又走了,人们开始遗忘那个温润如玉的孩子,开始遗忘那个冷漠淡然的孩子,开始习惯夫子在这个村里,但是那两个孩子的故事才刚刚开始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