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黑白错位(四十二)

在意识的浮沉之间,鄂静白恍惚着回到了很多年前。

这个“很多”是什么概念呢?纵使他比白丛丘要小很多很多,但是他仍然有一种已经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哀凉感。

一千多年前,那个群雄争霸列王盘踞的时代。

那个时候的鄂静白和现在的他没有太大差距,嫉恶如仇,行事刚硬,时光在他的身上停住了脚步,连同他的性格都没有发生太多变化。

不过在那样的乱世里,性格太弱的人也活不了太久,更何况鄂静白还年纪轻轻就做到了一郡之长的位置,自然不是什么好惹的性子。

其实鄂静白不是善于玩弄权术的人,在官场上的脾气是出了名的硬石头,谁也不买账,但是他武术高强,还擅长练兵,在那个动荡不安的时代里,还是很受百姓们的推崇的,如果放在太平盛世,他早就因为得罪上级而被放逐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他有一个足智多谋、媲美女诸葛的妹妹在他背后出谋划策。

鄂静白自幼父母双亡,他拉扯着弟弟妹妹艰难长大,为了不被人欺负而去考了科举,没想到一举高中,真的当上了父母官。

他的妹妹叫做鄂怜卿,“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的怜卿。

所谓巾帼不让须眉,鄂怜卿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物,善文善武,聪明绝顶,见过她的人都不止一次感慨她在乱世生为女儿身,实在是老天不公。

能够考上科举并做了官的鄂静白也是年少英才,但可以很不客气地说,如果鄂怜卿不是女儿身,她绝对比鄂静白更有出息。

只是在那样的世道里,有出息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起码以鄂静白当时的势力是护不住她的,所以鄂怜卿很聪明地让自己藏在鄂静白背后,当一个隐形的军师,指导着鄂静白步步高升。

比起一直相互扶持的鄂静白和鄂怜卿,鄂明秋要早一些和他们分开了。

那时候的鄂明秋也喜爱惩恶扬善,他的脾气也比鄂静白好多了,在鄂静白高中又赴任之后,十五岁的他就拎着一把从坟地里挖出来的隋刀出外闯荡去了,短短几年间还闯出一番侠名,人人称赞。

他们兄妹三人不常相聚,但是自幼相依为命,感情自然是不错的。

那几年是他们之间关系最为平静和美好的日子,只是这一切都因为鄂怜卿的嫁人问题而悄然发生了变化。

鄂静白当时已经官至高位,能够为自己的妹妹寻一门好亲了,但是像是鄂怜卿这样出色的女人,自然是不愿意嫁到夫家当一个操持家长里短的当家妇人,到了十八“高龄”仍然没有嫁人的意愿,两个兄长难免就有些着急了。

他们当然觉得世界上没几个男人配得上自己的妹妹,但是一直这么拖着变成了老姑娘也不好,世道太乱,他们怕自己有一天出了事,护不住鄂怜卿。

尤其是鄂静白和鄂明秋都爱打抱不平,无论是官场还是民间都仇家颇多,他们都做好了迟早有一天会被仇家杀死的准备,那么他们就得给鄂怜卿铺好未来的路。

为此,一直在外闯荡的鄂明秋都不再出门,一心一意想帮鄂怜卿想找个好夫家。

鄂明秋足足在家里待了一年多,一开始还很积极地帮鄂怜卿四处相看人家,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颓靡下来,开始流连青楼和酒馆了。

鄂静白一直很忙,当他发现弟弟第无数次喝得烂醉被人送回来、而鄂怜卿也经常避开鄂明秋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对劲。

鄂明秋对鄂怜卿的感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鄂静白是知道他们兄妹俩的感情很好的,他虚长他们六七岁,从小就是亦父亦兄把他们两个拉扯大的,又不是个懂得嘘寒问暖的性格,成日里都在为生计奔波,可以说是在鄂明秋和鄂怜卿小的时候,鄂静白除了给钱给吃住之外,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两个小的相依为命。

大概是这样的环境让他们两个变得无话不说,任何在鄂静白这个长兄面前说不得的话都能彼此分享,到了懂人事的年纪还经常抵足而眠。

鄂静白对这些事情一向迟钝,那会儿乱世当道,妖魔横行,伦理道德也沦为了笑话,很多事情都失去了规则,所以鄂静白都没有发觉到有什么不对。

他们在还小的时候没什么所谓,大一点之后又分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段分开的时间让鄂明秋将对亲人的思念模糊成了别的念头,最终在一年多的朝夕相处中发酵成了难以启齿的念头。

鄂怜卿有所察觉,和鄂明秋保持了适当的距离。

而鄂明秋在惊恐之下,只能终日买醉。

鄂静白知道这件事之后勃然大怒,将鄂明秋结结实实揍了一顿,半个月没能从床上爬起来。

鄂明秋心知理亏,他也不想鄂怜卿被人指指点点,自然是老实地挨了揍。

鄂怜卿看着自家二哥虚弱的样子,饶是素来坚强,也忍不住扑簌扑簌落了泪。

鄂明秋见状,只是说:“我不是个好兄长,但我希望你真的过得好。”

鄂怜卿抱着两个兄长大哭一场,然后抹干眼泪,坚持学着二哥一个人出门远行,说是给她一年时间,她找到一个好夫君就会回来。

鄂静白和鄂明秋都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忍着心疼,放手让自己的妹妹独自出门。

而鄂明秋则是被鄂静白勒令待在家里,鄂怜卿走后不到一个月,就让他静悄悄娶了一门亲,等到鄂怜卿游历归来,发现自己的大哥还没成亲,二哥的儿子都已经满月了。

鄂怜卿对这门亲的内情心知肚明,也不好责怪两个兄长不通知她,只能高高兴兴地抱着小外甥不撒手。

让鄂静白和鄂明秋松了一口气的是,他们的妹妹真的带了一个看起来很优秀的男人回来。

那个男人叫做练雪君,是从遥远的北国来的游侠,据说有着一手古怪的道术,偶尔会用这些神鬼之术除去恶祟。

听到传言的人都半信半疑,但是也觉得练雪君算得上是一个比较正直的人,因为乱世道佛大兴,他并没有借此来发展势力或者是敛财,倒真的像是世外之人来红尘里除妖卫道。

练雪君也长得很好看,经常穿着黑色的衣服,雪白的皮肤在阳光下几乎发着光,但是他总是用斗篷半遮住自己的脸,但是见过他的人都觉得他的确不适合露出那张会让人心旷神怡的面孔。

练雪君总是谦谦有礼的,对鄂怜卿也很好,鄂静白对他的印象不错,鄂明秋看到他就又苦又涩,可也觉得他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

鄂静白主动和练雪君议起了亲事,但是后者似乎有些顾虑,迟迟未能给一个准确的答复。

鄂静白和鄂明秋都不高兴了,他们不觉得自己的妹妹非他不可,难不成他还嫌弃鄂怜卿吗?

鄂怜卿倒是心宽,还主动宽慰起了两个兄长,说是先不成亲也好,可以在哥哥们身边多侍奉两年。

好在练雪君虽然没有答应成亲,但是在他们家附近置办了宅子仆人,是打算就在这边定居了的架势。

鄂静白兄弟俩原本就不愿意让妹妹远嫁,或者是跟着练雪君四处游历居无定所,见练雪君如此上道,他们就没那么生气了。

时间就这样和和睦睦地过了几个月,鄂明秋也渐渐放下自己的执念,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这应该最完美的结局。

然而在鄂明秋的儿子七个月大的时候,练雪君突然就生病了,甚至一病就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

鄂静白请了无数个有名的大夫过来,他们也说不清练雪君生了什么病,只知道他开始变得极为畏光,身体也迅速消瘦,所有吃进去的东西都仿佛无法消化吸收,无法维持他身体的运转,只能用一颗据说有灵气的千年人参吊着一口气。

一向坚强的鄂怜卿为此几乎哭瞎了眼,鄂静白和鄂明秋也是心急如焚,开始四处求医问药。

练雪君的意志却很消沉,仿佛知道自己生了什么病似的,抱着过一日算一日的心态,在鄂怜卿的再三追问下,他只说是家族遗传,恐怕是活不长久了。

鄂静白和鄂明秋恍然以为这就是练雪君拒绝婚约的原因,当即觉得他这个人真的不错,就更尽心尽力去想办法给他治病了,但是仍然一筹莫展。

就这么拖了一个多月,鄂怜卿也跟着瘦了一圈,变得恍恍惚惚的,但是有一天她突然兴高采烈地跑来跟鄂静白和鄂明秋说,她找到了一个神医,那个神医给她开了一个方子说是能救治练雪君。

那时候练雪君已经奄奄一息了,虽然鄂怜卿说不出那个神医的名字,但是鄂静白和鄂明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给她凑齐了药方上的药材。

药是鄂怜卿关在屋子里亲自熬的,熬好之后,远远就能闻到一股说不出的腥味,药汁还是暗红色的,鄂静白看了觉得奇怪,但是鄂怜卿已经小心翼翼地给练雪君喂了下去,他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仿佛神迹一般,在喝了三天药之后,练雪君居然就真的好转起来了,虽然达不到原先的健康程度,可也起码不是要死不活的模样。

鄂静白和鄂明秋都很高兴,就放了心让他们小两口自己调理,没有再继续盯着了。

他们也的确是很忙,因为鄂静白管理的州郡连续出了很多桩命案,死者都是被放血而亡,这让一身正气的鄂静白和鄂明秋兄弟俩极为愤怒,亲自带着捕快去查起了案子。

可是查来查去竟然一无所获,反而命案越来越多,可见凶手的手段之高端,如果不是死的都是一些流浪乞儿,恐怕大家都要人人自危了。

即使如此,这些命案还是让州郡内的百姓们大为光火,喊着要鄂静白早日抓住凶手,他和鄂明秋忙得焦头烂额。

但是就在他们四处奔波的时候,他们家里却也出了一桩惨案——鄂明秋的妻子以及他不满周岁的儿子,竟是在家中被害,双双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