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一开始他并不明白。
数十年前,当他还在朝堂之上时,因为接手了一桩冤案,受到了来自各方势力的利益妥协,而他不愿放弃心中的那份良知和正义,选择了抗争。
独木难支,抗争的结局当然很惨烈。
他失败了。
不仅如此,连带着自己的挚友,全都为他的冲动而付出了代价。
一道圣旨,将三人的光明前程毁于一旦。
终生不得再出潭洲。
……
受到了如此沉重的挫折,当时的他也曾一度心丧若死,感受到的不仅是对自身的懊恼,更多的,是对于挚友的那份愧疚。
但,即便如此,他也仍未彻底倒下,终究,他还是和同伴互相扶持着,重新站了起来。
既然已经无法改变过去的事实,那就着眼于现在吧。
愿这潭洲之地,能再添上几分光明之色。
……
为了贯彻内心的信念,他自来到潭洲城之后,就一直致力于城中的建设,与此同时,他也隐藏起身份,开始探寻这潭洲的涌动暗流。
很快,他有了发现。
那是一股蛰伏得很深的势力,但,那股力量的规模超乎了他的预料。
不得已之下,他唯有亲自出手,同对方周旋到了现在。
长期的明争暗斗逐渐让他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不仅如此,邪修的力量日益壮大,自己的力量却停滞不前。
如同慢性死亡。
正当局势越发陷入困境之时,他终于看到了一抹希望的曙光。
只不过,希望还未曾消散,他自己却已经撑不下去了。
又是因为一桩冤案,他不愿让被陷害的无辜之人枉死于屠刀下,选择了妥协。
他的确救下了那人,却也因此而身受千夫所指。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值不值得,但他的内心早已是接近崩溃。
心如死灰。
读书人重功名,他同样也不例外。
行了善事而无人知晓,他不在意,但,他无法接受如此结局。
身败名裂。
有些事,即便是明知道后果,也不代表具有承受那份代价的勇气。
……
帮他从内心的绝境中解脱出来的,是华重山传来的消息。
那是他朋友心有不平,一意杀敌的故事。
他知道,自己遇见了一生的贵人,陆长歌。
花了一段时间来整理好思绪,他毅然回到了云来客栈。
不能再继续逃避下去了,他必须要贡献出自己的那份力量。
……
在那之后,众人共同商讨的袭杀计划非常成功,但,当众人的战局接近尾声时,那道从天际缓缓落下的人影再度让他改变了想法。
这样下去,看不到胜算。
……
在那之后,他曾独自一人沉思了许久,终于,他得出了答案。
把自己当作一场棋局的棋子,所要做的,只是简单的交换。
以身做饵,只为了换取那一丝胜机。
他很清楚,陆长歌等人若是知道了他的这种想法,绝对会想方设法地进行阻拦,所以,他自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告诉任何人。
很幸运,这一次他赌对了。
......
————
“也算是......做了个了断吧……”
耳畔的声音越发模糊,何正华眼中逐渐变得有些空洞。
自朝堂到潭洲,或许,他一生都在同邪修作斗争,也一生都没有赢过。
不过,这次终归是他赢了。
“接下来……就要看你们的了,长歌……!”惨白的脸颊涌上了几分血色,何正华的声音很是嘶哑。
“快点杀了他!你还在犹豫着什么?!”
凝视着仍然悬在空中的狰狞巨斧,那一旁的士兵狠声开口道:“莫非,你还念着和他的往日情分?”
“不......”
闻言,周凯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双眼紧闭,猛然催动了手中的法器。
“永别了,何大人。”
……
“永别,么......”
何正华的眼中闪过一瞬的怔然。
“看来……最舍不得的,还是你啊……“
缓缓抬起了手臂,他似是想要抚摸着什么,两行清泪从脸颊上划落。
虽然已经极力去避免自己回想起这些记忆,但,最后他却还是没能忘掉。
筱云……
妻子的脸庞浮现在他眼前,嘴角满是温柔的笑意。
对不起……
……
噗嗤!
斧刃划落。
......
————
或许,世间本就无真正的对错,对错只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
于何正华而言,那两者之间的界限便是他恪守一生的信条。
无愧青天。
……
武国帝都,重明城。
临近皇宫的一间府邸之内,有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正瘫倒在床边,看那模样,估计已是睡深了。
砰!
一张刻着武国疆土的星图之上,属于潭洲那块的星辰瞬间爆裂,旋即迅速黯淡下去。
“呼......唔!”
含糊不清的嘟囔了几声,那女子缓缓睁开了双眼。
只是,眼前的景象瞬间便让她的睡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唰!
仅仅只是踏出了一小步,女子的身形已是到了星图之前。
“这是......潭洲?”凝视着那黯淡了一角的星图,她的脸上不免露出几分讶然之色。
“怎么是那地方……”
有些头疼的偏过视线,那女子的周身逐渐笼罩起一阵飘渺的雾气,随后消逝在空中。
“看来,这次的事情不好办了。”
与之同时消失的,还有她的身形。
......
转眼之间,等到她再次出现时,已是站定在了城门口,高声开口道:“东方!潭洲城城主身殒,再给我开一下重明城的门!”
没有人出声回应她,只是,那天际的彼岸无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啧……”
见状,女子似是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也不再多言,身形化为一束流光消失在原地。
......
————
延州。
耀眼的光芒冲天而起,一道浩瀚的结界瞬间撑开,拦下了那飞掠的流光。
哧!
“总算是等到你了......常习羽。”
凝视着那停滞在空中的身影,结界外缓缓走出了几个黑袍男人,为首的男子上前一步,嘶声开口道。
飘渺的雾气定格在空中,与之相对的,一股磅礴的威压喷涌而出。
“哦?潭洲的这次变故,与你邪宗有关?”
即便感受到身体正在被逐渐压制,常习羽却对此不以为意,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见到眼前的一幕,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早已被预谋好的一切。
“是,长老有令,让我们在这里拦下你。”
闻言,那男人很爽快的承认了,旋即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沉声道:“我们同你并无冲突,只是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留在这里一天,一天之后,邪宗自会退出潭洲。”
“啧,退出潭洲......?”
停顿了片刻,常习羽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轻声道:“恐怕我在这里等一天,你们的布局就早已结束了。”
“确实结束了,但,那不过是我们在扫清宗门叛徒而已。”
那男人再度点了点头,出声解释了一句,“我们可以承诺,四方之印破碎一事绝对同邪宗无关。”
“看来,你们知道的比我想象中的要多一些。”
弥漫在周身的威压逐渐溃散,一股无形的力量环绕在足尖,常习羽的脸上满是凌厉之色,冷声道:“和你们有没有关系我不在乎,但,它和我有关系。”
唰!
飘渺的神光一闪而逝,再看之时,常习羽的身影已是消散在天际,而那规模浩大的结界之中,还依稀残留着几分她的声音。
“我没工夫和你们闲聊,浪费时间。”
……
————
看着人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一个略显瘦小的黑袍人走了上前,出声问道,“大哥,我们不去继续追她吗?”
“……”
“你这脑子……怎么长的,光凭我们几个的力量,能拦得住她么?”
那为首的男人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耸了耸肩膀,放缓了几分语气,“反正长老也没让我们全力出手去对付她,既然她不愿意配合,那我们也就只能拿着这个结果回去汇报喽。”
见他的样子,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这次失败。
“哦......”
“走吧,这里没我们的事了。”
手中的法器迅速黯淡下去,那男人瞥了一眼常习羽离去的方向,嘴角浮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无视结界的阻碍,缩短空间的距离,这就是行者么......”
……
————
血染青衣,一道赤色的流光自潭洲城内冲天而起,划过天际。
“那是……?”
战场的中央,陆长歌猛然退后十数步,抬头瞥了一眼那耀眼的光束,眉目微凝。
咔擦!
“什么?!”
脸上的面具忽然崩开数道裂痕,一号双眸圆睁,眼中还残留着几分不可置信的神色。
自己派出去的人,都死了?
或许是命中注定的巧合,几乎是同一时间,其他三人尽数陨落在了战场之上。
“都死了......”
周身的怨魂接连涣散,他默然地凝视着浮现在手中的光点。
那是李仲等人临死前最后的记忆残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