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广市在更南方,靠海。

颜籁毕业没有留在楠城而是去了广市,就是奔着林鹤梦去的。

可为什么又不再联系呢?

狭小的出租房内,他自己的毛巾已经洗得起了毛边,给她的却是59元一块的商场溢价品。

他用着从二手市场拼凑起来的一台台式电脑,送给她的却是一台近万的笔记本电脑。

他通宵工作吃着特价超市里一块五一包的泡面,带她下馆子时却从不说一个贵字。

他自己把一分钱恨不得掰成十分用。

可她大学四年,每个月两千的生活费,连寒暑假都不曾少。

那时他常跟她说,他工资很高,好的时候一个月能赚一两万。

她真的信了。

一直到毕业后。

她终于发现真相。

原来自己花的每一分钱都是他节衣缩食省出来的。

他早已因为家庭负债累累,却还义无反顾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

只因为一句诺言。

人都需要一个瞬间,意识到自己应该长大,再用漫长的时间来完成这个过程。

从前有外公为她遮风避雨,后来有林鹤梦为她披荆斩棘。

她在三个人的王国里一直做公主。

走出了南瓜马车才发现外面的世界群狼环伺,处处陷阱,自己走的每一步都踩在他脊背上,而他已被荆棘丛扎得鲜血淋漓。

桌面上的沉默不过短短几十秒,他们之间的无言却已长达三年之久。

她很怕他会再深究下去,最后将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低声道:“那段时间我刚开始工作,挺忙的,和很多朋友都没怎么联系了。”

顿了顿,她又说:“而且,我想有点自己的空间。”

只是个借口,她希望林鹤梦不要再追根问底,穷追不休。

不是不喜欢了。

更不是不重要了。

只是,她没办法再心安理得接受他的好。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还是会低头,和她说:“对不起。”

她错愕抬头,“什么?”

“我以前,仗着比你大一点,太自以为是了,总把我的想法强加在你身上。”

她的嘴慢慢张开,“啊?”

“以后再不会了。”

说着,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钱包,又从钱包中抽了一张银行卡,推在她面前。

他看着她道:“这里有五十万,密码是你的生日,钱不多,是哥哥的一点心意,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你添点零花钱,你想用来干什么都行。”

五十万?她心头一跳。

她抿了抿唇,看看卡又看看他,“我,在你看来很穷吗?”

他立即解释:“满满,哥哥不是觉得你没钱,只是希望你过得更轻松一点。”

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可正因为明白,她不能再继续装傻,坦然接受他一切付出。

颜籁放下了筷子,胳膊搭在桌上,很认真地对林鹤梦道:“鹤哥,我……”

“我”字说出口,又卡了壳。

她咬了下唇,将不该说的话咽下去,换了个词,低声说:“我也心疼你,也会怕连累你。”

银行卡还压在他手指下,摆在她面前,他露出疑惑的表情,“心疼什么?我有什么值得心疼的?”

她的小心思总是敏感而多虑的,他觉得是她想岔了,更郑重地倾身道:“满满,我从来不觉得你有连累我,我们是家人,我是哥哥,照顾你是我的责任,不是吗?”

她红了眼眶,别开了头,“鹤哥,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她不是想和他划清关系,只是想告诉他,她和他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不要再把她当成需要他的羽翼庇护的雏鸟了。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他果然被她伤了心,那双浅褐色的瞳孔里划过愕然和无措,嘴唇抖了抖:“满满,你不要哥哥了吗?”

“对不起,我……”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推开椅子起身走到他身边,俯身抱了抱他的肩膀,“鹤哥,我不是想和你划清界限,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再把我当成一个小妹妹看待了好吗?”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他受宠若惊。

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介于香草和丁香之间,像种解药,救赎他逃脱人生的蛇窟。

他的手臂抬起,却只停于她后背之上,隔着半寸的距离。

所有的话都在喉咙里凝滞,他顺从她的意见,垂首道:“对不起,满满。”

“也不许再说对不起。”

“……好。”

他太好哄,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就让他轻易放下所有芥蒂,将误会翻篇。

她终于放下心,破涕为笑。

晚饭的单是他买的。颜籁收拾了东西准备先下去开车,走到二楼楼梯口时,手机响了。

是林澄净的来电。

接通了电话,她还没开口,林澄净先朗声问:“满满,吃饭了吗?”

“刚吃完。”她清了清嗓子。

林澄净敏锐听出了她嗓音的沙哑,“怎么了?感冒了?”

“不是,可能刚刚吃的辣,有点辣嗓子。”

“真吃了?我还想说要是没吃,就带你那个朋友过来一块吃。”

林鹤梦楼梯上走下来,站到了她身边,亦听到了电话里的声音。

他垂了垂白羽般的长睫,藏住了眼底的嫉妒与恨意。

颜籁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八点了。

公共场合喧闹,她从包里拿出蓝牙耳机,单手开盖后发现不好摘出耳机,正犹豫着戴不戴,林鹤梦替她拿过了耳机盒,从里取出了一只耳机轻轻地戴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朝他抬了下眉表示谢谢,接着才对着电话里说:“你怎么这个点才吃饭?”

“甲方领导临时提要求,项目组不得不加班啊。”

颜籁正想附和他几句,突然反应过来,“甲方,我啊?”

林澄净轻轻地笑了起来,“领导有数就行,别忘了请吃饭。”

“行,辛苦了,等展会结束,我单独约你。”

走出饭店,她习惯性往自己车的方向去,林鹤梦握住了她的胳膊,道:“走这边。”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还是信任地跟着他往前走。

天色已晚,华灯初上。

高耸的路灯将街道照得通明,正是市中心,来来往往的路人三两成群,人声嘈杂。

林澄净听到了她这边的喧闹声,问她:“在哪呢?”

“梧桐广场这。”

林澄净:“我也在这,海东蟹馆店,你真不过来?”

“不来,都吃饱了,还去干什么。”颜籁看了眼前面的路,“你们好好吃吧,我要过马路了,挂了。”

他叹口气,“果然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比不过一个几百年没见的朋友。”

“行了吧,别装腔拿调了啊。”她笑骂着。

绿灯亮了,林鹤梦抬手虚虚扶着她的肩膀,将她带过马路。

一家大型超市就在对面,直到进了超市,颜籁才想起来晚餐时玩笑说过一句要他陪她逛超市。

她都忘了。

又陪聊了几句,总算挂了电话,她摘下耳机收回耳机盒内,和林鹤梦说:“刚刚是林澄净,你认识的。”

“嗯。”

他不想在和她独处时提起谈论另一个男人,云淡风轻地转开话题,“除了看看洗护用品,还需要买些什么吗?”

“随便转转吧。”

她不怎么下厨,对做饭这件事也不甚感冒,进单位后一直是吃食堂,所以买菜就算了,面包和牛奶这些倒是可以再买几件。

在食品区转了一会儿,她拿了一袋面包片,左挑右选后又拎了一箱特价的牛奶。

看她钱花得很节省,林鹤梦问:“满满,你现在工资够用吗?”

颜籁弯着腰在冰柜旁对比着酸奶的价格,漫不经心回答:“还好,你知道的,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她这话说来轻松,林鹤梦却心口猛地一塌软。她和他一样,是孑然一身。

没有人看顾,她又瘦了许多,衬衫下可见瘦削的肩胛骨,腰肢瘦得和薄纸似的。吃得也少,吃饭的时候林鹤梦观察了一下,每道菜她至多只尝那么几口。

“吃零食吗?”林鹤梦推着推车跟上她的脚步,问她。

“什么零食?”

“巧克力,还有这种曲奇。”他指指旁边货架。

“曲奇还行……不过算了,都一般般。”

林鹤梦拎了一大盒子曲奇放进推车里,“想吃就试试,就当尝尝味。”

颜籁都没敢再多逛零食区,拉着推车赶紧走,扼腕道:“哥哥啊,我得存钱,不能瞎买了。”

林鹤梦:“存了钱做什么?”

“买房啊。”颜籁回答道。

“还差多少?”

颜籁笑了笑,“差得也不多,再上个两年班就能付首付了,老房子的租期也快到了,正好把我外公牌位也带到楠城来。”

说到这,她想起来问林鹤梦一句:“你呢,打算在楠城定居吗?”

他若有所思,一边回答:“嗯,我是打算在楠城定下来了。”

“挺好的,你还得在南大读好几年硕博,这边房价也低……哎,说起来,我也是南大毕业的,比你还大几届了,鹤哥,你是不是得叫我学姐啊?”

他好笑道:“你倒挺敢想。”

颜籁杵杵他胳膊肘,小狐狸似地弯着眼,“咱俩各论各的呗,你叫我学姐,我叫你哥。”

她仰着头,白净可爱的脸蛋在他眼皮下笑意吟吟。

他没忍住,伸手掐了掐她的脸,“我可从没让你叫过学长。”

见他不愿意,她更来劲了,拉着他胳膊撒娇道:“那我叫你学长,你叫一声学姐,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叫声学姐来听听嘛。”

他耳根子已经通红了,绷着脸淡淡道:“哦,那你先叫。”

“学长。”她喊得毫无心理负担。

他眼睛一弯,“嗯,乖。”

颜籁:?

“我呢?”

“满满。”

“耍赖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