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天气已是大好,虽然还在往冷了走,中午却能出点太阳,九思早上去瞧了祖母,吃了药也不大咳了,饭也吃得多了些。
九思眼角眉梢具是笑意,刘妈妈忙前忙后指挥丫鬟又把屋里的物什全全更换了一通。
祖母年纪大了有些念旧,用习惯的东西总舍不得丢,刘妈妈摆开管家婆子的架势,“这事儿您怎么也要听我的,病了这些日东西上都染上了病气,丢了才能去去霉气咧。”
九思倒爱看刘妈妈折腾这些,以前在床榻上静太久了,看着屋里人来人往的就觉得很是有些烟火气。
底下人动作快,林氏过来的时候已经收拾干净了,她今日穿的艳丽,缎红银裹边儿的袄儿,下头一罩洒金裙,欢欢喜喜的从外间进来,尖指甲捏住帕子的一角,嗓音拉的尖尖细细:“哎呀,今儿可真是好日子。”
季候氏歪着身子唾了口浓痰到痰盂里头,抬头看她:“怎么了?急急忙忙的跑过来。”
九思乖乖巧巧起身见礼,林氏微微颔首坐到春凳上,捋了捋绢帕,一双眼睛笑的眯缝:“可不是好事儿?母亲,晨早吴家托了柳叶巷子金涵家的来保媒,说的是清姐儿。”
季候氏漱完口,林氏亲递了手里的帕子过来想给她擦拭,季候氏支起身子避过去,“你那帕子我不爱使,味儿浓的像在脂粉缸里洗过的。”
林氏讪讪收回手,眼睛转两圈又笑道:“金涵家的说的是吴家大公子,就是今年年头儿入了翰林院的那个。”
季候氏点点头:“那是个踏实的哥儿,他祖母寿宴上我见过几次,人长得周正还上进。”
她这话与林氏心里想的不谋而合,林氏便亲昵的靠近了些:“母亲既然都说好,那人品自然是不会差,只是媳妇觉着他...觉着他如今十九,在翰林院做一个六品的修撰。媳妇也不大懂官场这些道道,唯一觉着不大合适的若是以后他还整日里在翰林院编书修撰什么的,这怕是没有什么好的出路了啊。”
季候氏撩茶碗的动作就有些大,语气淡淡:“你在挑些什么?吴家那是三朝的书香世家,真正的清流人家,你以为人家托媒上门是自家哥儿讨不着媳妇?那是敬我们季家的满门忠烈。”
林氏被茶碗和案几碰撞的响声惊到,心里又怪这个老虔婆当着下人面儿给她甩脸色,却只敢小声辨道:“母亲,媳妇并非此意,只是为人父母担心日后婉清在夫家的出路罢,大女儿婉容那时候就是低嫁,那小门小户的没甚么见识,整日里糟蹋婉容,我这心里也苦啊。”
季候氏摆摆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儿还是要你和宗德两人拿主意,九思还在这儿,你别当着孩子的面嘴还跟没挂葫芦嘴的瓢一样,什么都往外倒。”
林氏目光落到九思身上,论相貌论出身,这个从哪儿能和婉清比?那季候氏日日护崽儿似的只以为是什么疙瘩宝贝。
季候氏拉着九思的手,轻描淡写道:“九思的事情自有我操心,你们别想着把主意往她身上打,你和宗德什么人老老侯爷早早便与我嘱咐过。别怪我在小辈面前不给你留情面,要想体面还需得你们自己挣得来才行。”
九思垂着头贴心的给祖母捂手,撞上秋季里天冷,祖母病还未痊愈手心手背都是冰凉凉的。
林氏面上一层薄怒,却还要扭着笑,嘴角提上去又往下掉,“母亲说的哪儿的话,您能提点着便是媳妇的福分,媳妇惜福还来不及哪能呢?”
她眼神又溜回来,不动声色的弯了九思一眼:“九思我这个做伯母的自然是心疼了,怎么都是宗德的亲亲侄女儿,又在外面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回来母亲身边日后必得您亲自考究着寻一门好亲事。”
季候氏叫刘妈妈从架子上抽出一本《内训》交给林氏,“这则书从你进季家,我就让你抄过数遍,你再讲讲这都说的是些什么?”
语罢,一截目光就落到林氏头上,她矮矮蹲下身来,头顶一把刀子架着,哪里还敢乱动,支支吾吾半响什么都说不出来。
(1)季候氏面色平稳,“里面《修身》一篇有‘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傲言。’又有《警戒》篇讲‘念虑有常,动则无过,思患预防,所以远祸。’这书中句句真言,你却是一点未放在心上,这一本你拿过去再抄。”
林氏垂头平展开手接下《内训》,等季候氏再叫她起身时脸上已是恼红,唇角抿的紧紧的。
老夫人虽不喜欢她,顾念她是季家的当家主母,脸面还是留足了的,从未像今日这般当着小辈的面儿就发作起来,实在是让人难堪的紧。
季候氏发落完,让她回自己院子去,专心抄写没事别出来晃。林氏不悦,出去的时候步子不轻,缎红袄子在雕屏一晃就没了影。
九思让宝珠蓄茶,端给祖母,轻声安慰:“您别气。”
季候氏心底敞亮:“我气他们做什么?季宗德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却不像我季家的人,从你父亲到你祖父哪个院子里像他?十五来岁就背着长辈成日里吃喝嫖赌。也不求他德才兼备,但人品也没养好啊,朽木不可雕也罢,老婆子我早早看淡了。”
季候氏皱着眉道:“你大伯母就爱偏听偏信,赶明儿我就叫她们日日过来立规矩。清姐儿年纪够了,遇到好的人家早早定下来才是正理。”她唤来刘妈妈叮嘱着,“这府里乱的没规矩,姐儿早该请了宫里的姑姑来教规矩,你去喊丁硪拿上手信和封诰去跑一趟。”
丁硪,九思在心里念了一遍,这倒是个可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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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思陪祖母坐了一早上,用完午膳才回了自己院子,听到祖母说要从宫里请教规矩和绣艺的嬷嬷来,脑门子就疼。
她这些一向都不好,倒宁愿跟祖母理管家的账本儿,也不想去摸那根细细的针,更何况那些嬷嬷规矩极严,一有错便是三从四德翻来覆去的抄;或是叫人站在原地好几个时辰。
九思在炕塌上捏着颗冬枣,想起大夫说这个清肺止咳最好,叫采锦端些去祖母屋里。
采锦正拨着熏炉里的灰,闻言笑道:“老夫人刚叫我把冬枣儿端过来,您又叫我端回去。”
九思才敲敲脑袋,果真是听到规矩、刺绣自己脑袋瓜子就木了。她虽不善这些,季婉清却是不错的,满临安都能排的上名儿的德才兼备的女子。
半拢哗啦把帘子掀开进来,气吁吁的坐在地毯上,这丫头进府来大半月了,手上动作还是没轻没重的。
采锦便回头斥了一句:“小姐还在呢,你这般焦躁做什么?”
秋季里天爽,这丫头转过身来,却先揩了一把汗,像是从哪里疯跑回来的。
九思从碟子里抓了一把冬瓜糖给她,温声道:“怎么了,这样着急跑回来。”
半拢抬起头伸手来接,九思才看到她眼角被擦得发红应该是哭过的,又问:“在外面被谁欺负了?”
半拢摇摇头,低下头闷声闷气道:“那些人好生不讲理,那日明明是齐婆子过来闹,小姐才打了她出去,崔吉竟说是您把她打死了的。”
九思吐出嘴里的枣仁,皱眉道:“什么打死了?”
半拢面上一下气愤起来:“就是齐婆子,宅子里的人都私下里偷偷讲齐婆子是被您给打死的,我听崔吉说的。他在外院马厩里给大老爷看马,早晨从西角门儿出去看到一个灰扑扑的人影倒在地上,他以为是醉酒的汉子,结果把人翻过去却是个满脸都是血的婆子,脑袋瓜都给敲碎了。”
“这是什么胡话?”芙巧从外间冲进来,手叉在腰间,小脸涨得通红,“那日明明是齐婆子来闹,把奴婢头发都拽掉了一大把,怎么打晕了她丢出去变成咱们姐儿把她给打死了?”
半拢往上撸了袖子,露出一段结实的小臂要往外去,“这些人就是欺负小姐是从外面回来的,等我去打他们一顿满地找牙,看谁还敢乱说。”
采锦忙拦住她,“你们一个个急窜什么?你这样去不是给小姐惹麻烦吗?齐婆子是几天前立着从咱们院儿走出去的,府里大把人瞧见。况且那老婆子死在东角门,早晨才被牵马的小厮看到,要是胡同里有其他人看见早就闹起来了,这死人还掐着点来算,就只有我们府里的人做得出来。”
九思意外的看她一眼点点头,采锦是能担大用的。
“那怎么办?”芙巧往前两步,心里发急得很,“总不能让他们平白就坏咱们小姐的名声。”
九思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莫急,这院子是祖母把持着,要不然这些人也不是背地里嚼舌了。”
芙巧和半拢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乱晃,瞧着小姐还是悠哉悠哉不甚在意的模样只能干着急。
采锦却明白,明日老夫人要给收拾大夫人立规矩,齐婆子的死必然和富春居离不开;只是现下那边的人怎么还敢让消息散开,闹得最后收不住场被老夫人知道,倒霉的必然还是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