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五十二章

《再嫁》

文/兔不咕咕兔

第五十二章

轿子一路摇摇荡荡,九思端直了身子坐着,盖头挡住四处的视线,倒是看到里头椅榻上百子戏莲的苏绣很是漂亮。

也不知道走到哪儿了...久坐一会儿腰脊肩颈就酸痛的紧,算来今日也是坐了一整天。匣子里有许妈妈装的如意糕,上头用红印打了囍字,九思吃了几块只觉得嘴干,轿子里是没有置放茶水的...

想偷偷将红盖头揭起来一半儿,悄悄外头到哪儿了,却看见天色只是日渐昏黄。坐在轿子里人跟着颠颠晃晃,心也似这般一样无处落脚,着不到地。

九思想着,祖母应该未哭了罢,走的时候忘记跟她说,哭过之后眼睛不能见风的...脑子里面混沌一片,迷迷糊糊阖上眼,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一串鞭炮霹雳啪的惊响把她炸醒。

习惯着下榻的动作做出来,九思才反应,自己是在花轿上。等轿子停下,锣鼓唢呐鞭炮喜庆的声响一并闹开。

九思睡的脚且麻着,恍惚听见采锦说:“小姐,落轿了。”她就被许妈妈和喜婆搀扶下去,只觉得站不稳,那头又喊新娘子接牵红,手里被塞入一头的红绸。

喜婆站去一边撒了秕谷,落雪似的从盖头上滑下落在脚边。她全然不知往何处走,想起上一世出嫁似乎没有这么繁琐的讲究...后头依旧是许妈妈和国公夫人扶着她上提坎、跨火盆。

九思从火盆上过,只想莫要把裙子燎了,宾客言笑声里头依稀有喜婆亮着嗓子喊了一声顺遂红火什么的...里边便是如同迷宫,她就像个大红箱笼,两臂被提溜着走,听见赞礼人喝名,才晓得牵红另一头已然是裴长仕了,她拿眼睛逡巡盖头下的缝缝细细,却瞧不见半点光景。

拜堂时候她就是个提线木偶,东南西北找不着,全靠红绸子那头牵引着往左往右。对拜的时候像是撞了谁的头,还听见面前那人一点压住的低笑声。

九思被胭脂涮红了脸,藏在盖头底下,又被一众人围拥住,提溜着晃晃荡荡就坐到了喜床上,然后就有人紧挨着坐下来,极高大的身形笼住红盖头侧边一半的光线,还有一股子松墨的味道,淡淡的...

挨的也太近了些...

妇人们聚在屋里说话的声音也很是喧哗,带着喜庆味儿,喊喜婆撒帐唱词。俗气儿很重的念词,全是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祈愿,听的人脸红。

待念完了,国公夫人说一声:“欸,请新郎挑盖头呐!”四周便是哄笑声跟着喊。九思还在想,都是平日里端庄的不得了的主母,怎么这会儿这么闹腾。

盖头就落地了。

屋里蜡烛燃的通亮,她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才睁开,四周的人都是模糊影儿,就看见面前的人一身正绯色罗袍,暗红纹方心曲领,腰束大带,脚下黑皮履。正垂眸看着她,面上是漾开的笑意。

九思愣了神,想起先前几次,他少有笑的如此外放的时候,多半都是内敛的,又或是温润的。

国公夫人变着花样打趣两人,后头压襟结发、合卺酒喝完,九思脸上的热气都未下去。国公夫人很是有眼色的见好就收,说外头宴席开的热闹,就带着一众夫人往外去了,留了两人在屋里头。只出去的时候笑着道了一声:“新郎可莫要想着躲酒,在屋里迟迟不肯宴宾!”

裴长仕笑着应了一声,转头去看九思大妆打扮的样子,明眸皓齿垂首娇羞...只觉得美人果真是淡妆浓抹都是相宜的。她身上是绣纺局所制的嫁衣,有珍珠缀饰,鬓上的凤冠又是如何精美连城,可这些都比不得她的贵重。

前些日子他总觉得心里不大舒坦,空缺了什么...不是权力,也无关钱财,他只是缺了一个心尖尖上的人。

现下就觉得心满意足。

“累了就先梳洗了歇息...我还要去外头。”裴长仕留下一句话,在门口又停留了片刻,才往外去。

九思头上顶着的发冠,是实打实的金制,上头还有数颗南珠点缀,着实重的很。季家来的人还都候在外面,她喊了采锦进来摘掉发冠,肩颈才松懈下来。

外头进来一个婆子,点金簪头,碧翠镯子,身上穿了绛红色的夹袄。恭恭敬敬的进来道:“...是先要热水还是上些吃食呢?”

身上的嫁衣褪了一半,本该裴长仕回来再换下的,但他已经说了先梳洗,九思也未曾想着与他客气,便吩咐下头先提热水进来。

采锦和芙巧过来伺候她洗浴,身子泡在木桶里才松乏了许多,起来擦拭身上的水珠,芙巧去取了一盒香膏给她抹身,一遍完成才换上寻常室内穿的衣裳,趿上软鞋靠在榻边。

方才的卢妈妈在外间听到动静,下边儿丫鬟就端了一小陶罐儿的热粥和清菜,不是那些油腻腻的席面,九思瞧着白粥配上翡绿的小菜,倒是有了胃口。

下人上了菜席,不肖吩咐就轻着脚步退出去,等九思喝了一小碗粥,把碗筷歇下时,没多会儿又有人进来把东西收走了。

喜床上是大红的百子帐,床上有百子被,架子上头饶了大红锦缎的双喜床幔,槅扇,雕屏四处都贴了团花囍字...她都不大好意思往床上坐。

挨着榻几看书,连瞌睡都来了,才听到些微的脚步声进来。抬眼看见裴长仕进来,还是那一身一品仪制的婚服。

九思看着人近了,闻了一些酒味儿,脚迟疑着踩上软鞋,站立不安的环顾四周:“...喝了多少...可要些醒酒汤?”

她着实没想到这一层,看他面色稳稳不像是喝了多少酒,但宴席上这么一桌桌喝下去,如何也少不了。

正欲叫采锦出去拿些醒酒汤,裴长仕却笑着止住她,看着面前慌慌张张的小姑娘,温润着嗓子道:“喝过了,怎么不上床歇息?”

九思顾左右而言其他,低着头道:“那妾身喊丫鬟进来伺候您洗沐...”

“不必。”裴长仕笑着道,离她远了两步,“这我平日里身边只有几个常随。些丫鬟婆子都是母亲挑了送来的,你看着用的惯就留下,用不惯的打发了就是。”

说着他就往净室走,九思站在原地看他高大的背影,愣了片刻才趿上鞋子往床上去。

采锦过来说,许妈妈跟着裴家婆子存放陪嫁一应物品,今夜就是她和芙巧留守。

九思揪着书页儿发呆,幔帐落下来一层,屋里也只燃了两只龙凤烛了。

她盯着封皮上头一个字儿,原本蚊蝇样的大小愣是被她盯成牛眼一般,黑黝黝一个烫在眼前。

等听到幔帐被掀起的声音,九思抬头才发觉室内的丫鬟不知何时全部避退出去,只有裴长仕着了一身文白的中衣站在床跟前。

九思规矩记得清楚,自己是该睡在外面的,她撑起身想站起来,却被他一双手轻轻按住肩膀,往床榻里头推了寸许。

肩上的一双手火一般燎她,裴长仕弯下腰挨她很近,声音沉沉的就擦着耳边过去,“你睡里面,外头我担心你落了床。”

九思顿了顿,转头看他,“又不是小孩子。”

裴长仕就笑了笑,拿剪子去剪龙凤烛的芯子,九思想拦着他:“那个蜡烛是要燃一夜的,不能剪。”

裴长仕却看着她慢悠悠问了一句:“确定就这么亮堂堂燃着?”

对上他的眼睛,片刻九思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实际上意有所指,她颊上渐渐爬了绯色,索性缩进被子不再多话。

屋里一点点暗下来,最后一点光也灭了。幔帐歇下两三层,被衾被掀开了一点,苏和的香气混进一点松墨的味道,近了还有不同于蚕丝的源源不断的暖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九思半边肩膀侧着都有些麻了,听到旁边均匀的呼吸声,她悄悄的想翻个身子,被衾下小幅度挪放的左手无预兆的挨到了谁,继而被握住,整个人都被拉近温热的怀里。

“睡不着?”

九思僵直在他怀中,一只手撑着有些推拒的意思,含糊的解释:“不是...”她想往后缩,却被牢牢地困住,身子紧紧贴在他身上。

“都成婚了,怎么还怕我呢?”头顶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揶揄的笑意,气息落在她颈边,那一只揽住她腰的大手顺着往上移,食指和拇指抬起九思的下巴,轻轻摩挲。

“九思。”

“嗯?”九思下意识的应他,黑暗中只能靠目力感知面前的轮廓,影子压下来,她已经被定住了。

不知道何时翻了身,被围在床榻与他之间,他将她一双手拢住,轻柔有力的按在头顶,他唇上带着松雪的气息,一点点摩挲,极有耐性辗转在她唇间。

清风拂面的温柔,无声无形的感化,到九思再无力推拒,身子一点点软乏下来,他才乘机侵袭,气息交融在一处,像霜雪冷冽的温度落在梅花上,一下又一下,带着枝子与花苞一并沉醉,深入又轻柔,直到她呜咽出声。

温露无声湿梅花。

挨不住暖意似的,花苞一瓣儿一瓣儿被打开,尖上一点粉,藏不住的雪白瓣尾,细腻又柔软,被似有似无的触碰了一下,吐息扫过去,花苞在风中颤栗,润物无声。

呼吸渐渐急促,九思想推开他,却使不出劲儿,最后睫上挂了泪水,轻泣着出声,嗓音却变了调。娇娇软软,带着小尾音往上扬,像只小奶猫一样,声音像,动作也像,让他不要去触碰。

“嗯?”裴长仕喑哑的嗓音带了笑意,修长的手指终于离了嫩花,去了另一个方向。

九思清醒了些许,脑子还是糊成一团,到身下似乎触到了什么,才去扒他的手,却又被遒劲有力的手拉住。

裴长仕倾在她耳边沉声道:“九思,我们成婚了。”

不谙世事的花蕾在冰雪皑皑之中开了一瓣又一瓣,四处的火热与寒冷中夹存,外头是青绿的萼片儿,一件件剥开,漏出其中的莹白花萼,那些细嫩的蕊轻轻打颤,经不住风雪的熨帖,也挨不住黑夜里那般嚣张又毫无遮掩的展露。

赏梅的人才最会品味其中的滋味,花期未到时等她打苞,起初是耐心的研磨,等着瓣蕊展开,蕊芯都吐出蜜来,只等被采撷,赏花人才会探取。会看见并感知着,雪水化成露珠凝在粉白的花瓣儿上,催的那些瓷白的地方都泛起红潮。折下花枝时有些许的疼痛,却被压制着绽放,

他只轻柔的吻她,按捺住躁动温声安慰。

她拽着被褥的手,慢慢掐到了他身上,无意识的去寻他的唇,寻求慰藉。

更深霜落,一番弄雨花梢。微寒住处不胜娇,此际销魂。忆昔青门山外,粉香凌乱芭蕉。玉颜淡红引蜂蝶,一刻潇潇夜雨。1)

作者有话要说:改编自明代世人陈子龙的《画堂春·雨中杏花》,注意是有改动的,所以不是我写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