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九)

徐有容重新坐下,取出桐弓与梧箭,低头静默,不言不语。

陈长生在她的身后,无数晶石围着她。

时间缓慢地流逝,隐藏在草原里的妖兽,因为对她气息的先天畏惧,迟迟没有发起攻击。

那道飘渺的琴声,没有变得狂暴,以作催促,而是更加平静,仿佛是在安抚。

安抚的是妖兽的心灵,让它们不再畏惧,生出足够的勇气。

野草间的水面,忽然间剧烈地震动起来,先前那些微微的涟漪,瞬间连成一片,形成极高的波浪。

浪头涌上青草堆,打湿了她垂在膝前的裙摆。

她抬起头来,睁开眼睛,平静地望向湖水深处,弯弓,然后搭箭,手指微松。

嗖的一声轻鸣。

梧箭破空而去,深深地刺进水中。

水里什么都没有,这一箭射的是什么?难道射的是水?

下一刻,水面上的波浪居然真的消失了,浪花不再涌动。

仿佛这水真的被她一箭射的安静了下来。

……

……

徐有容的梧箭,射的自然不是水,也不是波浪,而是水中试图搅起波浪的妖兽。

清澈的水,慢慢地被染红。

一只蛟蛇的尸体缓缓地浮了出来,横亘在草海之中,就像是一堵城墙般巨大。

一枝梧箭在它的双眼之间,深没入羽,与这只蛟蛇的巨大身躯相比,这枝箭看上去就像根细草。

然而就是这枝箭,轻而易举地杀死了这只蛟蛇。

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下一刻,水面剧烈地震动起来,无数的水花到处生成,伴着令人心悸的怒啸,数十道巨大的阴影破水而出,向着青草堆落了下来!

每一道巨大的阴影,就是一条蛟蛇!

每一条蛟蛇的头颅,仿佛都比徐有容和陈长生所在的青草堆更大!

数十条蛟蛇,破水而出,遮天而落,声势何其惊人。

与之相较,青草堆上执弓的少女,显得何其渺小。

……

……

蛟蛇是大陆上很著名的妖兽,因为它的皮可以用来制作最上等的盔甲。由此也可以知道,蛟蛇的防御能力非常强大,看似光滑柔软的蛇皮非常坚韧,不要说普通的兵器,就算是一般的通幽境修行者,也很难刺破。

随着人类、魔族和妖族这样的智慧生命统治了东土大陆,蛟蛇现在大多数都藏在人迹罕至的野山僻潭里,但依然凶名赫赫,谁能想到,在周园这片草原里,居然会有这么多数量的蛟蛇,而这些蛟蛇,还只是草原里妖兽里的一部分!

难怪数百年来,那些进入草原的通幽境修行者,竟是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出去。

传闻里,蛟蛇有龙族的血脉,但是它们受了龙族的禁制,神魂永远无法苏醒,只能生活在水里,或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它们对龙族以及凤凰的血脉最为痛恨敌视,这大概便是它们为什么最先向徐有容发起攻击。

数十条蛟蛇来袭,整个天空仿佛都被遮住,光线变得晦暗一片。

徐有容的箭匣里只有十余枝梧箭,如何能够对付这些强大的妖兽?

这是一个问题,她很快便解决了这个问题,既然箭的数量不够,那么便不用箭。

看着带着恐怖呼啸声袭来的巨大阴影,她神情平静再次挽弓,只不过这一次的弓弦上没有箭。

她的动作还是那样的稳定、简洁,没有任何多余,不会浪费一丝真元和气力。

她的每一次挽弓,仿佛都是第一次挽弓的复制,没有任何区别。

除了桐弓指向的位置。

铮铮铮铮!弓弦如琴弦般被拨动,发出鸣响,奏出一首单调却强硬的乐曲。

无数道白色的细痕,离开弓弦,破空而去,落在那些巨大的蛟蛇身上。

蛟蛇无比坚韧、就连通幽境修行者都无法斩开的外皮,触着那些白色细痕,便纷纷裂开!

那些白色的细痕,竟似乎像空间裂缝一样,拥有近乎破开一切的能力!

只是瞬间,那数十条巨大蛟蛇的身上,便出现了无数道密密麻麻的血口,蛇血如磅礴的大雨一般落下,那些裂口里可能看到虬劲扭曲的肉,还能看到那些森然的白骨,画面显得格外血腥恐怖。

数十条蛟蛇痛苦万分,上半身在天空里狂暴地扭动,下半身在水里搅起惊天的巨浪。

浊浪排空而至,紧随其后的,便是那些蛟伤最疯狂的攻击。

徐有容坐在青草之间,神情宁静,不惧不畏,亦没有避让的意思,只是拉弦的动作骤然间变得更加迅疾,右手化作了一道虚影,再也无法看清楚具体的动作。

铮铮铮铮!数百道甚至数千道白色的细痕,离弦而去,在青草堆四周的空间里散布开来。

那些蛟蛇根本没有办法靠近青草堆,便被切成了如巨石般的断截,擦擦声响里,断成了无数段,然后化作满天陨石落了下来。

轰鸣响声连绵不断地响起,无数蛟蛇的断身,溅起了无数巨浪,直到过去很长时间,水面才渐渐平静下来。

此时的水面,早已被蛇血染红,现在正在逐渐变黑,泛着难以忍受的臭味,仿佛是劣质廉价的墨水。

数十条巨大的蛟蛇遮天而至,重伤后的她看似根本无法抵挡,只能与沉睡中的陈长生一道变成食物,然而谁能想到,如此虚弱的她,只是看似随意地拉动弓弦,便将这些恐怖的妖兽,变作了一堆肉段?

当然,她的桐弓拉动看似随意,实际上消耗极剧。

而且,这依然不是结束。

如墨一般的水面再次震动起来,出现更多的涟漪,水波到处交错,形成繁复难言的图案。

隐匿在草原里的无数只妖兽,在那道琴声的催促下,像潮水一般继续涌了过来。

徐有容看了一眼陈长生,平静的脸上出现一抹不解与自嘲。

不解是对陈长生的,她明明通过命星盘推演出此人命数已尽,为何却偏偏到了此时还活着?以至于让她无法轻身离去。不解也是对她自己,她明明知道这个雪山宗的少年会死,为何却不能把他丢下?从昨天夜里到此时,她随时随地都可以不理会他,为何做不到?

自嘲,当然是对她自己的,她想起小时候在京都的时候,娘娘经常说她心太软,这样不好,后来去了南溪斋,圣女又常说她心太硬,这样不好,那么自己的心究竟是软还是硬呢?或者,这种不确定和摇摆,就是南客说自己的小家子气?

就在她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草原阴暗的天空里响起锐利刺耳的怪声。她抬头望去,只见数百只妖鹫向这边飞了过来,这一次,天空是真的完全被遮住了,没有留下任何缝隙,阴暗到了阴森的程度,同时也让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平静,以至于显得有些漠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