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7章 一块抹布

三天后的京都已经恢复了平静。

羽林军在皇宫外戒备森严,神情如往常一般冷毅,只有最细心的人或者才能看得出来那些将士们眉眼间的疲惫与一抹惘然,城门军奉着严命,不停地在诸坊市间巡察,逮捕了很多想要趁乱造反的贼人,治安没有任何问题。

民众重新开始忙于生计,闲时也不再像平日里那般喜欢在茶楼里议论政事,暗底里骂那个妖后误国,而是早早归家,把院门锁了,便当作小院外的风雨与自己无关,京都里的人们见过的事情太多,听过的故事太多,不要说什么百草园的往事,便说二十年前,京都闹出那场国教学院血案时,很多人曾经亲眼目睹过更血腥的场面,无论政变还是谋反还是清君侧或是正朔重归,他们早就已经有了经验,那就是,这些事情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沉默等着最初的风波消散便是。

这几天的天气也格外的好,秋高气爽,明日当空,落叶轻飘,仿佛前些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然而街上看不到什么行人,安静的京都并不宁静,只是死寂,因为终究还是有很多事情发生了。

就在天海娘娘死后的那天清晨,一个年轻的道士在前任国教学院商行舟以及陈家王爷还有无数大臣们的陪伴下,从天书陵走进了皇宫,然后在朝堂上再次接受了臣子们的朝拜,正式登基。

据闻正是当年逃出宫去的昭明太子。

新君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颁布了一封诏书。诏书的字数很多,很是繁杂,就算是礼部的官员都无法记住所有的细节,但哪怕最愚笨的莽汉也能从大诰里的那些话里听出一些基本的意思,那就是——天海圣后这些年做的所有事情都是错的,她惩罚的那些人都是无辜的,然后有赏赐,自然也有惩罚。

赏赐出去的,都是朝廷的官位,反正那些忠于天海圣后的官员都被下了大狱,以及神将的荣耀,反正那些忠于天海圣后的神将或者死了,或者被重伤,或者叛了,至于惩罚,那就更加简单,不过是个杀字。

都说秋风秋雨好杀人,这几天是清冷好个秋,并没有萧瑟的风,也没有凄楚的雨,但同样杀了很多人。

当把该杀的人、必须杀的人都杀完了之后,很多人的视线投向了一个地方。按道理来说,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应该落在皇宫或者离宫,但偏生人们就是忍不住望向那里,带着完全不同的心情。

那里是国教学院。

只有很少人知道,那天清晨,陈长生背着天海圣后的遗体回到了国教学院,从那一刻开始,国教学院的门便再也没有打开过,就连澄湖楼冒着风险送来的瓜蔬都没有送进去,因为院门始终没有开,也因为国教学院已经被包围了。

两千玄甲骑兵将国教学院围了个水泄不通,百花巷和百草园里到处都是修道者。只有极少人知道,新君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并不是颁布那份告天下的诏书,而是下了一道旨意,令人把国教学院看管起来,严禁任何人进出,违者杀无赦。

有些微妙的是,负责看守国教学院的人是天海胜雪以及一位合郡王。

合郡王是相王的同母弟,关系向来亲厚,当年甚至为了替相王出气,斩死了宫里派给他的一位属官。天海胜雪是天海家最优秀的年轻一代子弟,与国教学院有旧怨,但似乎已经解决,关键是,宫里为何会让他们两个人一起处理这件事情。天海娘娘已经死了,陈家与天海家之间复杂的关系,还要继续持续下去吗?

知道内情的人都保持着沉默,望向国教学院的目光里有着很复杂的情绪,因为天海圣后的遗体就在里面。不知道内情的人们,在各自的府邸里议论纷纷,望向国教学院的目光里充满了嘲讽、同情、或者是幸灾乐祸。

三天前的那个夜晚真的很漫长,起始于陈长生离了国教学院,在北兵司胡同那座有株海棠树的院子里把周通杀至半死,其后他被国教送回国教学院,又被圣后娘娘带至天书陵峰顶,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圣后娘娘会杀死他的时候,不知为何娘娘却放了他,直至举世强者云集京都,最终圣后娘娘的神魂回归星海……一夜时间里发生了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相对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的细节自然很容易被人遗忘,但整个世界都不会忘记商行舟的那句话。

陈长生……不是昭明太子,他不是圣后娘娘的儿子。他只是一个用来保护陛下安全的幌子,他只是用来削弱圣后娘娘的诱饵,现在圣后娘娘已经死了,陛下也成功地登上了皇位,那么他还有什么用?没有了背景身份,就算陈长生的修行天赋再高又有何用?谁都承认他在杀周通一事里展现了极其罕见的能力与勇气,可是……如果不出意外,在这次谋叛里起到最关键作用的周通大人必然会在朝廷的新格局里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到时候他将如何自处?

那些大人物们想着围在国教学院外的玄甲重骑,相信过不了太多时间,便会有新的、准确的旨意下来,陈长生会失去他曾经拥有的一切,国教学院的院长?教宗的继承者?一切都只不过是洛水里的星河,终究不是真实的啊。

看着紧闭的国教学院院门,想着这两天夜里父亲唇角的那抹讥诮笑容,想着天海牙儿那一系族人幸灾乐祸的模样,天海胜雪苍白的面容上涌现出两抹不正常的红晕,说道:“事情刚毕就要扔掉,这真是把他当抹布在用吗?”

合郡王知道他说的是陈长生,嘲笑说道:“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种,就因为运气好,把商院长他老人家挑来做了陛下的替身,进京后惹出这么多风雨,但棋子终究只是棋子,难道还想把那些他没资格拿的东西继续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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