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在国外留学的那段日子,秦明珠有很长一段时间失眠。

他不适应极昼极夜的生活,极昼的时候,时常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极致失眠带来的痛苦,让他拨通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秒接。

“明珠。”温蔼的声音通过电波传到秦明珠所在的大洋彼岸,那刹那他竟没出息地想要哭,但好歹忍住了,握着鼠标的手无意识点开网站,又关上。

“我这里是极昼。”

一句话解释自己拨打电话的目的,如果不是极昼,他才不会主动拨打这个电话。

“睡不着?”

秦明珠小声地嗯了一声。

“那我们说说话。”

秦明珠听到那头有什么东西被放下的声音,像是钢笔。他立刻问:“你是不是在工作?如果工作的话,我就挂了。”

晏珈玉一向平稳的声音,少见地透出一分灼急,像密封已久又受颠簸的可乐罐冒出气泡,“没有,明珠,我没有在工作。”

秦明珠莫名紧张,他舔了下唇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哦了一声。等察觉到那头的晏珈玉要开口说话,他又抢先打断,“最近同学推荐了一部电影给我看,但我不敢看,你陪我?”

每次当他对一些恐怖血腥电影感兴趣,但自己又不敢看的时候,总是会拉着晏珈玉陪他。只要镜头开始不对劲的时候,他就会捂住自己的眼睛,然后问晏珈玉恐不恐怖。

如果不恐怖,他再拉回进度看,恐怖的话,就让晏珈玉简单讲一下这一段的剧情。

后来,都不用秦明珠捂眼睛,晏珈玉的手会先一步捂住他的双眼。晏珈玉的手跟他的人一样,干净温热,秦明珠在这只手下阖着双眸,觉得浑身都懒洋洋的,像猫睡在云团上。

同学推荐的是一部冷门但据说很好看的电影,讲得是一对爱人其中一个意外离世,另一个无法接受事实,于是用药水使自己的爱人尸首不腐烂。为此他甚至亲手掏空爱人的内脏,做好防腐,再缝合上皮肤。

所有人包括邻居都以为他的爱人还活着,因为他每晚甚至会带爱人出去散步。他让爱人坐在轮椅上,给她穿上厚厚柔软的衣服,衣服上有大量的香水味,以掩盖药水气味和尸臭味。

即使有晏珈玉在大洋彼岸陪他同步看这部电影,秦明珠也没能将这部电影看下去,他匆匆关掉视频,躲到床上,听晏珈玉那边的声音——轻浅的呼吸声。

“结局是好的吗?”他问晏珈玉。

晏珈玉好像想了想,才回答:“邻居报警了,男主最后因为侮辱尸体罪被判刑。”

“啊!”秦明珠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他虽然觉得男主变态,但毕竟是出于对女主的爱,怎么会是一个这么糟糕的结局?

想着想着,他突然问晏珈玉,“如果……我说如果,珈玉哥你未来的爱人离世,你会像这部电影里的男主一样——”他皱皱眉,勉强想出对这份爱的形容词,“偏执纯粹地将爱人留在人世吗?”

“我不会。”

这个答案让秦明珠有些失望,虽然他不明白他在失望些什么,是失望晏珈玉的爱不够伟大,还是他的爱不够病态呢?

文艺作品总是喜欢描写极致的爱和恨,爱人如骨血,恨人如陈疴,好像只有这样才够轰轰烈烈。

“如果是我。”晏珈玉的话中断秦明珠杂乱无章的思绪,“应该不会那么自私地对待我的爱人。”

秦明珠愣怔住。

自私?

他回想刚刚看的那部电影。

电影女主在开头就死了,连一句台词都没有,整部电影没有透露过一丝女主的想法。现在仔细想想,女主更像寄托男主爱的载体,没人问她愿不愿意这样留在男主身边。

秦明珠兀自摇头,也许女主也是愿意的,毕竟他们那么相爱。

“如果你的爱人也希望这样留在你身边呢?”

他提的问题好像很难,晏珈玉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那我会高兴又难过。”

那天他好像追根寻底问了为什么,又好像没有。现在,电影问题活生生出现在秦明珠面前。

也有不同,盛英祺不爱他了,他也不爱盛英祺了。

通灵的日子定在这周末,秦明珠的心情远不如之前平静。

先前那个冯天师一看就知道是骗子,这次盛英祺请的是冯天师的堂伯,那个老者多半是有真材实料的。

他不愿意再出现在盛英祺面前,更不想借着别人身体复活,哪怕只是复活一秒。尤其,他害怕他会彻底被困在那具身体里。

在周末来的前几天,盛英祺找出了他和秦明珠当年结婚的视频。他关上灯,在一片黑暗中,坐在沙发上反复地看,看投影仪上的秦明珠微微垂下眼,又抬起眼,眼是明光烁亮的宝珠,在满堂宾客前说我愿意。

那时候他敢担保所有人都羡慕他,婚后几年他的确过得很幸福,但有一天他倏然从这种幸福中清醒过来。

秦明珠从没有忘记过晏珈玉,忘记那个死人,他要拿什么跟一个死人争?他又凭什么要跟一个死人争秦明珠?

明明秦明珠已经是他的了。

盛英祺开始不满足现有的状态,于是想方设法证明秦明珠更爱他。当秦明珠来他公司给他送爱心午餐时,他故意留下对方,将人困在宽大的桌子和背椅中间。

秦明珠反应过来他的意图,很紧张地望了下办公室外面。盛英祺的办公室有两面都是玻璃,一面玻璃朝着员工办公区。

“不行。”秦明珠着慌到抓住他的手臂,“这里不行!”

“没事,玻璃是单向玻璃,他们看不到。”他低下头哄年长爱人,心里想对方也太胆小了。这些年他在酒席上没少听、也没少看胡闹的事,有的人在人来人往的公厕都敢胡来。

而秦明珠只敢在家里,就算在家里,声音也不敢出太大声,仿佛他们一层一户的房子会有耳聪的邻居偷听。

纵使说是单向玻璃,秦明珠依旧不愿意,很抗拒地要推开他,但最后还是被他半强制半哄地成功了。不过事实上他并不畅快,办公室带来的刺激让他比往日更兴奋,可秦明珠却早早地露出疲态,甚至才一回就睡着了。

把人抱进休息室,给人清洗时,盛英祺陡然觉得没劲极了。他丢下毛巾,看被他放进浴缸里的年长爱人。

外貌再怎么被上天优待,身体机能都骗不了人。

现在秦明珠就满足不了他,那再过几年,他难道要守活寡?

盛英祺沉下脸,没几秒把自己也泡进浴缸里。

秦明珠在水波中惊醒,他昨夜熬夜赶设计稿,醒来收到盛英祺的短信,说是想吃他做的饭,又急急忙忙做了午餐送过来。

他不明白今日盛英祺为什么那么有兴致,因为是多年夫夫,他并不想一个劲地委屈自己,所以先跟盛英祺商量,“老公,我今天真的累了。”

人不听。

他就铆劲儿在并不算宽敞的浴缸里踹了对方一脚。原来也踹过,原来踹的时候,盛英祺总当情.趣,爱捉住他脚,随后在脚踝处落下痒痒的吻。

可这一次,盛英祺却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水温仿佛也在这种眼神中冷下去。

秦明珠恍惚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想再看时,盛英祺已经起身从浴缸里出去。

“盛英祺。”

在盛英祺离开浴室前,秦明珠脸上还有未退的潮红,甚至他的一条腿还搭在浴缸边缘,白腻到快跟浴缸一个颜色,但他表情已是僵硬,“你什么意思?”

背对他的人脚步停了一下,几秒后答:“你不是说累吗?那就不做了。我是你秦明珠的狗,哪能不听话。”

秦明珠闭上眼,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那好,你可以滚了。”

盛英祺听话地滚了,留他独自在浴室。

秦明珠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让已经不算太热的温水将自己包围。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到一分一厘的温暖。

他不难过,只是有一点点失望而已,不是对盛英祺失望,而是对自己失望。

他不是小孩,不可以哭,也必须为自己做的选择负责。

只是,他有时候真的好想回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