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湘裙敛温柔(1)

江吻意直到跟着他们一起上了车,脑中都是乱哄哄的。

为什么后雪阿姨会是她的妈妈?如果后雪是她的妈妈,那抛下她远走高飞的又是谁呢?

还有她已经去世的父亲,她的阿婆,她的弟弟,又都是谁呢?

后雪知道她有很多疑惑,她之于他们。

他们对她也有很多疑惑,她的这些年到底怎么过来的,为什么江您温会照顾她?

江慎把关于她和念姿抱错的事实,以及后来他们一直在寻找她的事都说与了她听。

事实上,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两个孩子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抱错。

江吻意听完后脑袋一片空白。

原来,她是和念姿抱错了。阴差阳错间,才会让她们两个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好像这么多年来迟迟解不开的谜题,在这一瞬间解了开来。

母亲的离开,阿婆和弟弟的离开。那么决绝,那么狠心。

这些仿佛都变得有迹可循了。

原来,原来是这样。

原来阿婆和母亲,早就知道她不是她们亲生的了。

可她们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好像……也都不重要了,印象里,她们对她一直都是冷言冷语。

她以为自己早已介怀,可当真相摆到她面前,她还是难以接受。那么痛心,痛到把她这些年好不容易缝补起来的伤痕又在一刹那间撕扯开来,毫不留情,毁于一旦。

她咬紧牙关。不管是后槽牙、喉咙、眼睛,还是太阳穴,每一个地方都酸涩胀痛的要命。

上颚和下颚隐隐发酸,她想张嘴,结果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太酸了,酸的想掉眼泪。

这酸涩,一路从上颚传至鼻腔,到最后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大颗大颗涌出。

她埋下头捂住眼睛,她不想哭的。一点都不想哭。

她应该高兴,高兴她的家人找到了她,高兴她还有家人,高兴她不再是孤身一人,高兴她以后也可以拥有亲情,高兴……

高兴很多很多她以前从来得不到的东西,以后也可以得到了。

可她一时,真的高兴不起来。

女孩的肩膀发颤,泣不成声。

她的哭声极其隐忍,每个人的心都揪到了一起。

后雪突然在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他们知道她那些年过得不好,把这个告诉她,等同于把她所承受的过去都摊到了她的面前,告诉她,你拼命咬着牙受的那些苦都白受了。

可她又实在思女心切,太想和她相认了。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想和她相认。

江吻意的脑袋昏昏沉沉,太阳穴和眼睛疼的厉害。

好不真实。太不真实了。

这是梦,还是现实。

他们带她回家,一切的陈设都好陌生。

他们一早就准备好了她的房间,脚下踩的垫子软趴趴的,念姿陪在她身边,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脸色。

江吻意现在的情况,他们不好再问她和江您温的关系,便想着过几日再问,或者直接去询问另一个当事人。

最后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俩,念姿拉过她的手,“吻意,对不起。”

她为她本不该承受的痛苦道歉。

“不用道歉,这和你没关系。”是非对错,江吻意还是分得清的。

“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奶奶和外婆,他们都很想让你回来。”念姿继续说:“还有我,我也很想。这里是你的家,你以后就在这里住下好不好?”

江吻意又想起二哥了。

想起二哥曾经和她说的话——他那儿,就是她的家。

可现在,好像没有名正言顺可以回去的理由了。

……

哦不对,她还是他的女朋友。

她想着些有的没的,念姿见她不回答,吃不准她的想法。

江念姿轻轻晃着她的手臂:“留下来,好不好?”

最终,江吻意答应了她。

知道原来自己也有家后,她便不能再回到二哥的住处了。

自他们离开,江您温也把他和江吻意之间的事情都原封不动的告诉了长辈。

江母知道后很是生气,可也拿他没办法。她看得出儿子对吻意是有多喜欢,喜欢到连他们都提防着,也不知道这以后是好是坏。

江父虽脾气爆,但在这事上还是向着自家儿子的,“明天我们和你一起去登门拜访,你自己跟他们解释吧。”

奶奶无奈摇头,“这都什么事啊,今天才解除婚约,明天又上门提亲。”

翌日,江吻意下楼看见江您温的时候还恍惚了一下,差点以为她昨天经历的那些都是在做梦,差点以为她又回到了她和二哥的家中。

男人听见动静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眸沉静如水,刚好和她四目相对。

江吻意愣在楼梯上,听见后雪轻柔的叫了她两声名字,才悠悠回了神,然后走下楼一一和长辈们问好。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径直朝着江您温走去。

他今天来,一定是和他们说明情况来了。

以前总是他主动牵住她的手,今天她走到他身边后,毫不犹豫的牵了上去。

她不知道他们谈的怎么样了,但她想让他们知道她是什么态度。

后雪和江慎的脸色不太好,江家夫妇却是一下子喜笑颜开了,江父说:“既然两个孩子感情这么好,要不就等到吻意二十岁的时候,让他们结婚吧。”

江母用手肘碰了碰自己丈夫,吻意才刚回到他们家,就这么急着让他们嫁女儿,丈夫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平日里江总的智商都到哪去了?真是越活越糊涂。

江慎冷笑了两声,后雪温和开口:“这个以后再说吧,小年轻们的感情让他们自己定夺。”

潜意思是吻意今年才十八岁,他们谈不谈的长久还是个问题。

江吻意感受到了后雪和江慎对二哥的排挤,心里很不是滋味,手在这时候被身边的人反握住,她抬头,看见二哥的眼睛后,如暖风过境心上被轻轻抚了一下,安心下来。

她应该相信他的。

把江您温一家送走,江吻意吃了早饭,踟蹰片刻,艰难的叫出了很久没喊过的两个称呼:“爸……妈……”

昨晚他们把她接回来,她都是魂不守舍的状态,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夜,想到江慎和后雪告诉她真相时期待的眼神,她始终是不忍心。

后雪“哎”了一声,她从在海城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就开始期盼这个称呼,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

她激动的热泪盈眶。

江慎和她一样激动。

江吻意埋着头,咬着下唇,“对不起,我可能……还是需要缓缓。”

她说的是,回到这个家后,和他们之间的相处。

江慎和后雪一个劲的说着“没关系,慢慢来”,他们知道她肯叫他们一声“爸妈”,已经是在慢慢接受他们了。

江吻意继续说:“还有……”

其实也有一点不好意思,但想到刚才他们对待江您温的态度,她还是想争取一下,“二哥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他,希望爸爸妈妈不要为难他。”

她郑重其事的说完,便快速的向他们鞠了个躬,然后跑上楼,一点给他们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江慎和后雪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呆滞了好久,确定吻意是回了房,后雪不确定道:“我们刚才对您温那孩子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江慎也回过了神来,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在外面和一个男人同居了这么多年,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过分了?江您温那臭小子都拐我女儿了,不给他吃点苦头,他还真以为我们家吻意这么好娶?”

说到这个,江慎就开启了他的碎碎念模式,低声的和自己的妻子咬耳朵,“我们家吻意才18岁,大好的青春年华,江您温多少岁?26,这也太大了。”

后雪无语,很不给面子的打他老脸:“之前咱妈说念姿和他有婚约的时候,你还夸对方年纪大成熟稳重呢。”

江慎才不会承认那是他说的话,胡搅蛮缠道:“有婚约和没婚约能一样吗?有婚约都是知根知底的,没婚约就是江您温这种的,吻意十五岁跟的他,他也下的去手?他要不是长得那张迷惑小姑娘的脸,他就是拐卖未成年少女了。”

后雪:“……”

“真的过分了啊孩子她爸,要是没有他,你女儿现在说不定在哪喝西北风呢。”

江慎沉默一阵,“你这话说的也对。”

后雪:“而且,不论有婚约没婚约,江您温我们都是知根知底的,这孩子品性什么都不错,你也看到他看咱女儿的眼神了吧,都能把她宠成小公主了。”

江慎想到刚才问江您温是什么时候对吻意产生的感情,后者答曰去年,江慎却觉得不得了,“缘分妙不可言啊,那臭小子算是直接给自己养了个童养媳。”

后雪一脚踹到自己的丈夫腿上,“人家收下吻意的时候也不知道后来会这样,以后当着亲家的面可别乱说。”

“什么,怎么就成亲家了?”

“我说的不对吗?刚才终身大事都聊到了,你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人家救了咱女儿,你明明也很感激他的嘛。”

江慎傲娇道:“我才没有,我就是觉得太便宜那小子了。”

两个人的拌嘴声越来越大,江念姿拉着江吻意趴在楼梯旁把大致情况也都听了个七七八八,念姿说:“爸妈还是很可爱的,他们也是担心你才会对你二哥那样的。”

本来江吻意都要回房了,结果就被念姿拦着听了这么一出。

爸妈每次在一起说悄悄话都是这样,说着说着音量就会不自觉的大起来,念姿都摸出门道了。

江予行是家里最晚起的一个,打开房门看见两个小姑娘像是两具尸体一样横趴在走廊上,差点吓得他失声尖叫,“你俩嘛呢?”

楼下的拌嘴声瞬间停了,念姿和吻意对视一眼,得出最终结论:“每次关键时候,江予行都能出来坏事。”

念姿说完,忙从地上爬起来,顺便把吻意也拉起来。

江吻意后知后觉,念姿姿势怪异的趴在地上也就算了,她怎么也被她带偏了?

她们爬起来的时候,后雪和江慎差不多也冲上楼看到了她们。

几人僵持在楼梯口,微妙的气氛真是尴尬他妈给尴尬开门,尴尬到家了。

后雪旁敲侧击:“你们听到了什么没?”

吻意和念姿一致摇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没有。”

毕竟偷听这种事,说出来真的不太礼貌。

然后江吻意又发现,这两天她怎么总是在偷听?

而且还老被抓现行。

看来她真的不适合做这种事。

江吻意回到房后,感觉这两天真是魔幻了,迷迷糊糊的见了家长,又莫名其妙的多了几个家人。

手机放在床头柜充了一夜,她走过去拔掉充电器,发现二哥竟然在一个半小时前给她发了消息。

二哥:醒了吗?我登门谢罪来了。

那时候她还在睡觉,醒来后也没看手机就去了卫生间洗漱。

想到二哥弱小可怜无助的在客厅里被后雪和江慎故意挤兑的样,噫,好可怜,好心疼。

她给他回去消息。

江吻意:二哥没有罪呀(摸摸头.JPG)

那边回的很快。

二哥:在江家夫妇眼里,我这算是罪不可赦了吧。

二哥:早知道我就再忍两年了,等你再长大点。

江吻意在床沿坐下。

江吻意:那二哥就不怕我跟别人跑了吗?

二哥:怕。

二哥:所以才没能忍住。

江吻意仿佛能看见二哥委屈的耷拉下眼尾的模样,怪可怜的。

她却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心里面甜甜的,抱着手机倒进床榻中,昨日到现在的苦闷也仿佛被一扫而空。

她回了一个萌萌哒小仓鼠喝奶茶的表情包。

二哥:现在可以下来吗?

江吻意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二哥你还没走吗?

二哥:嗯,在等你回消息。

二哥:还想看看你。

江吻意:五分钟!我马上!

她的橱柜里后雪也早就给她准备好了衣物,她将睡衣换下来,套了件羽绒服外套便下了楼。

经过客厅时还是和正在看电视的夫妇打了声招呼,虽然半个小时前他们还装作词严厉色的不给江您温好脸色看,但现在看见她这副打扮,也了然,没说什么便点头随她去了。

江吻意再一次邀请了江您温位置共享,结果对方的头像刚跳出来,他们俩的头像就重叠在了一起,她打开大门,看见男人正站在门口笑看她。

她惊喜的反手将门关上,高兴的跳到了他身上,“原来你没下楼。”

江您温稳稳接住她,江家是两梯一户,所以他们这样抱在一起,除了房门里面的人,不会被其他人看见。

他其实已经和父母下楼了,但是坐到车里后便开始想她。

以后她都要住在这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这么一想就更想见她了。

然后他就托保安帮他开了门禁,又重新上了楼,为了等她回消息,他特意走的楼梯。

他在赌,若是他上楼后小姑娘刚好回消息,他就告诉她,他还没走。

若是她没回消息,他便离开,江家夫妇的态度他也是看在眼里,不好让小姑娘为难。

结果他赌输了。

他们家楼层也太矮了,他感觉自己等了仿佛一个世纪长久才收到小姑娘的消息。

这些是万不能说与她听得,不然她一定会取笑他。

江您温淡淡的“嗯”了一声,怀里的小姑娘像是只树袋熊抱着他就不撒手了,本来两个人想亲热亲热,只听“啪嗒”一声,前方大门打开。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

江您温:“……”

江予行:“……”

江吻意忙从江您温身上下来,她见到二哥太激动,都忘了要是有人来开门,他们这样就会被看到了。

江予行咳嗽了两声,暧昧的视线在他们俩身上旋转了好久。

然后,把门关上,“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江吻意和江您温的死亡凝视放在了他身上好久,江予行还在想他们俩怎么不继续了,突然反应过来他把自己给关门外了。

他尴尬的笑笑,回身指纹解锁,“打扰了,你们继续。”

门打开,复又关上。

江吻意双手环住男人的腰,仰头去看他。

正要说话,眼前的门又打开了。

江予行非礼勿视的挡住脸,“我忘了我是要下去买早饭的,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到这里,江吻意好像明白了念姿那句话的真谛——

每到关键时候,江予行都能出来坏事。

还继续什么,江吻意气呼呼的牵过二哥的手,“我们也下去吃饭。”

这个点再过一会可以直接吃午饭了。

三个人坐一辆电梯下去,电梯门打开刚巧碰到先前给江您温开门禁的那个保安。

保安一眼就认出了他来,朝他比了个大拇指,操着一口方言说:“小伙子结棍(厉害)啊,十六层都被你爬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