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州角落,一处贫民窟。
这里,是遗州最破败荒凉的地方,所有房子不是年久失修破破烂烂,就是茅草搭建,扑面而来就是穷困的气息。
但偏偏越是这样的地方,越不缺少人气,住满了人。
“哟?张癞子,今儿个收成怎么样?”
“不错啊,都有马车送你回来了,这几个是你今天找的冤大头吗?”
苏逍几人的马车载着张松回来,沿途不少人都在打趣。
张松却尴尬地涨红了脸:“滚滚滚!全都给老子滚蛋!”
见到苏逍,沉睡多年的军旅记忆被唤醒,连带着身为军人的自尊心也回来了。这些人的话此刻听着无比刺耳,尤其苏逍还在旁边。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一处破败的院落外。院子里仅有一栋矮房,房顶也破了洞。
一个老妪迎了出来:“我儿……是我儿回来了吗?”
跟着老妪后面的,还有四五个孩童。
“爹~你回来啦!”
“爹,你有带吃的回来吗?我饿——”
苏逍错愕。张松明明说过父母都已经去世,他也是孤家寡人一个,这怎么有老有小的?
“娘,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在床上好好休息的吗?”
“娘没事。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不是逃学了吧。让学堂先生知道了可得打你屁股的。”
老妪像是哄孩子般对张松一阵关切,张松费了好大功夫才将她哄回了房内。
“这老太太是我一个同僚的老母,这家就只剩她一个。她知道儿子牺牲后悲伤过度,之后便一直浑浑噩噩,已经不认识人了,把我当成了她儿子,我便把她带在身边照顾。”
“至于这些孩子,都是我战死同僚留下的遗孤。”
苏逍默然,步伐也变得有些沉重,缓步迈入屋内。艾依努和陈青山也是脸色沉重。
这屋子,只能用家徒四壁形容。连张凳子都没有,老妪和孩子们睡的地方也是用稻草铺着。
屋子里唯一的家具,是一张桌子,桌上供着一把刀。和苏逍的破军有些相似。
苏逍一眼便认了出来!
那是苏家军的佩刀!
苏逍过去拿起刀拔出,刀身上遍布锈迹,已看不出曾经的峥嵘。
“没想到……你还留着它。”
看苏逍感慨,张松却是尴尬地挠挠头:“其实……标下有好几次都差点当了这刀,毕竟日子艰难,我又没个正经营生。”
“只是……到底还是没舍得。”
“只有这把刀,能证明标下曾经也为保卫赤北抛撒过热血,曾经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不像现在……”
“算了,还是不说了。”
苏逍看着屋子里的老人和小孩。瘸腿的张松要养活这么多张嘴,想必并不容易。
不然,也不会从张松,变成讹人的张癞子……
苏逍将那佩刀收回刀鞘,又放回桌上,过去拍了拍张松的肩膀。
“不必自怨自叹。”
“你现在,依然是条汉子,依然顶天立地。”
这时候,一个孩童凑了过来,拉了拉张松的裤脚。
“爹~有吃的吗?小五肚子饿——”
“额……少将军,这是张五。”
“我不识字,只能给他们起名就叫张大张二张三,让你见笑了……”
张松一边介绍,一边在身上摸索起来。可所有口袋翻遍了,也只找出两个铜板,顿时一脸苦涩。
见状,苏逍立刻将身上的散钱摸了出来,交到张松手中:“先给孩子们买点吃的吧。”
“这?!”
“标下谢过少将军!”
张松很想推辞,可这么多张嘴,确实需要吃东西,只得收下。
“张芊,你过来。”
张松唤来年龄最大一个孩子。看上去是个女孩,约莫十五六岁,虽然也是衣衫褴褛,但模样很是白净。
“去街口那买点烧饼和窝头。”
“知道了伯伯。”
张芊点头,看了眼苏逍,拿着铜板就出去了。
“这是我弟弟的女儿。她娘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世了,我弟弟又牺牲在了战场上,平日里我在外面找……找活的时候,都是她在照顾家里的老人和小孩。
“这年岁的女娃娃,都是爱打扮的。可我不仅没法给她买胭脂水粉,甚至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给不了她。”
“也是苦了她了……”
张松说话间很是心酸,显然对张芊满满都是愧疚。
苏逍拍了拍张松的肩膀,又将身上几锭银子拿出来,塞到他手里。
“这?!少将军,这么多钱我不能要,你……”
“收好!”
苏逍沉声,不容置疑地把银子摁在张松手里,不让他递回来。
“你拿着这钱,去置办一套好一点的宅子,最好别让那遗州知府知道。再给孩子们换身衣服。”
见张松没再把钱递回来,苏逍才收回手,又接着道:“还有,你明天来登迎楼找我,我会找个靠谱的医士,看能不能把你的腿治好,再给你安排个营生,至少能养活你这里的这些人。”
“这些年……你辛苦了。”
“少、少将军!”
张松闻言无比激动,当即就要给苏逍跪下:“标下不苦,能再见到少将军,是标下的大幸!”
苏逍连忙将张松扶住,没让他跪下去。
“你曾经是苏家军一员,跟着我父亲,说起来也是我的叔父辈,不必行此大礼。”
苏逍沉声:“我眼下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还得赶路,不会在遗州停留多久,等我腾出手,我会去好好收拾遗州知府。”
“你和那些同僚被强占的抚恤和宅子,我会想办法给你们讨回来,还你们公道!”
张松闻言,短暂的振奋了一下,但很快,还是为此担忧起来。
“少将军……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要不还是……”
“此事,我自有决断。”
苏逍直接打断:“你只需要等着看就好。你们都是有功于赤北的人,我决不允许有人以你们的血肉,来填补自己的钱包!”
说这话时,苏逍声音不大,却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无比坚定,令人生不出半点怀疑的想法。
张松见状,也对苏逍生出莫名的信心,没再劝阻。
思索片刻,张松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少将军,其实……今天我去讹你们,都是有人安排好的。”
“我知道。”
苏逍毫不意外。
“少将军知道?”
“要你做这事的,不外乎宗门或者当地官府,或者就是他们联手,没错吧?”
张松点头:“确实如此。昨天有两个天青书院的人找到我,让我盯着你们的马车,叫我像平日那样讹你们,说事成之后会给我一笔钱,剩下的事情官府会出手。”
“天青书院和遗州官府本来就是蛇鼠一窝,少将军你是怎么惹上他们的?”
苏逍耸了耸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昨天废了他们两个弟子,顺带把他们一个长老气吐血了。”
张松闻言瞪大了眼睛,这也叫没什么大不了?
旋即,他又想到了些什么:“少将军,你刚才说……你住的是登迎楼?”
“昨天和四国宗门起冲突,把大儒方鸿气吐血的就是你?!”
苏逍有些诧异:“连你都知道这事儿了?”
张松挠挠头:“这事都传遍遗州城了。说是有个狂徒,在登迎楼和四国各大宗门起了冲突,方鸿好言相劝,结果那人还不给面子,把他气吐血了。”
“没想到他们说的,就是少将军你。”
好言相劝?呵呵?
苏逍冷笑,这帮人为了抹黑自己还真是什么都扯得出来。
他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你还是先关心自己吧。你今天突然变卦,他们免不了会找你麻烦的。”
不成想,张松也是毫不在意:“不打紧。”
“这里街坊四邻住了不少人,他们还敢当着那么多人上门来找我麻烦不成?”
便在此时,张芊回来了。
“伯伯,我回来了。”
“买了些烧饼和粥,趁热吃吧。”
张松有些诧异:“你怎么还去买粥了,街角那家的粥老有沙子,你们不是都不爱吃吗?”
“我是去上三街的粥铺买的。”
“噢噢,辛苦你跑这么远了。”
张芊一边说着,一边分粥和烧饼,其他几个孩子一窝蜂冲上来争抢,显然都饿坏了。
苏逍也起身:“我们就不打扰了。”
“张松,记得明天来找我。”
旋即,苏逍转身便要离开。
还没走出去,却被张芊拉住衣角。
“那个……小叔叔,这都是你给的钱买的。你也一起坐下来吃点吧。”
旋即,张芊又看了看艾依努和陈青山:“几位也是小叔叔的朋友,一起坐下吃点吧。”
苏逍看了看那一大家子,摇了摇头:“叔叔不饿,你们吃吧。”
“抱歉,之前不知道你们日子过的这么难,我该早点来的。”
“小叔叔言重了。”
张芊是这群孩子中年纪最大的,也懂些礼数:“小叔叔还记得我伯伯,愿意帮助我们,已经是我们一家人的幸运。”
苏逍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明日,和你爹一起来登迎楼找我。”
看苏逍要走,张芊也没再坚持:“谢过小叔叔了。”
“对了,你们走的时候可以往左边,那边有条小路,没什么人,你们的马车出去会方便点。”
苏逍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带着几人上车离去。
只是在车上时,苏逍依然眉头紧皱。
艾依努盯着他打量半晌,忍不住问道:“苏门主,你在想什么?可是那一家人有问题?”
“我在想……”
苏逍摸索了下下巴:“我长的很老吗?为什么她要叫我叔叔?”
艾依努闻言愣住,一脸无语。
隔天,苏逍几人都是早早起床,想着张松应该很快就会来登迎楼。
可一直等到下午,仍是不见他出现。
几人都觉得奇怪,于是再次去往张松住处。
和昨天不一样,今天这贫民窟竟见不到一人。
到了张松家门口,那破屋的门关着。陈青山敲门后无人应声,干脆直接推门而入。
瞬间,几人脸色大变!
“这?!”
昨天看到的人,这会儿竟全成了尸体!
张松就倒在门口,手里还拿着那把苏家军的佩刀,前胸有两个细小刀口,死不瞑目!
而那些孩子和老人都倒在稻草铺成的床上!孩童皆是被一刀毙命,而老人身上则有十几处刀口,似乎下手的人对她有很大怨念。
“这怎么回事?谁这么丧心病狂,连老人小孩都不放过!”
陈青山震惊不已。艾依努则赶紧捂住关岳的眼睛,带他退出破屋。
“乖!别看!”
苏逍也看了下那些尸体,很快察觉出不对劲。
这些尸体的嘴唇似乎都……
正当他准备上前仔细查看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十几号官差提刀冲入小院。
“杀人恶徒,束手就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