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二皇子姬临漳受封为储君,圣上点中书舍人秦相徵为太子太傅。
秦家祖上出过一位相国,当时也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名门,只后几辈都没再出过大官,到父辈因一场匪乱,秦家只剩一个几岁独子,都道秦家气数将尽,可谁曾想他竟走了科举之路,一举高中状元,进入中书省,一路青云成了如今的太子太傅。
相比于去年的状元周远光,秦相徵当年打马游街时场面要热闹太多了,那是真正的万人空巷,数不尽的鲜花手帕落在他身上,不知多少世家贵女为他拒绝相看,初时连马车出行都要被堵的水泄不通。
京兆府为此特意派官兵护送过一段时日,这种情况才有所缓解,而时至今日,喜爱他的人只多不少,只要他出现在哪个酒楼茶楼,不消一刻钟,那处必是人满为患。
由此可见,秦相徵此人,是多么的风光霁月,又是多少贵女心头的白月光。
没有人会将他和暗使司心狠手辣的鬼面无佲联想到一起。
“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伞落在公主头顶,替她挡去风雨,她抬眸望着近在咫尺,温和端方的太傅,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世人无不好奇无佲身份,挖空心思想尽办法要摘他鬼面者更是不在少数,无人知,那令人闻之色变的人,此时就明晃晃的立在她跟前。
以一副温良恭谦,如玉君子的姿态。
“殿下。”迎风久不见公主出声,轻声提醒,姬元玥眼神微闪,回过神来,微微垂首:“秦太傅。”
面前的人微微侧身避开她的回礼,声音温和:“殿下可是要去水榭避雨,臣送殿下过去?”
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姬元玥听惯了那淡漠的嗓音,此时她总觉得他的眼底是冷的,声音也是。
雨没有停下的趋势,逼的她没法拒绝,且也不会拒绝,她正愁不知要去何处寻他。
“有劳太傅。”
伞只有一把,身后的人都还在淋着雨,姬元玥便吩咐道:“你们先去亭中。”
侍卫自是不肯,只公主的语气不容置疑:“桥上路滑,你们护着迎风逢春一些,太傅在此,不必担心。”
侍卫宫女几番犹豫后,终是朝太傅颔首,先行一步,往水榭跑去。
太傅持着伞护公主缓缓走在后头。
等前头那几道身影上了桥,姬元玥才忍不住偏头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今早何时走的?怎不同我说一声?”
秦相徵淡淡垂眸看了她一眼。
姬元玥对上他的视线,莫名觉着有几分心虚,因为她突然察觉到方才不论是语气还是问出的话,都很像极在质问负心汉;公主垂眸盯着脚尖,不说话了。
好一会儿,身旁的人才一一回答:“臣去东宫,天没亮走的,见公主睡的沉,不敢打搅。”
“东宫?”
姬元玥面露疑惑,这边过去是长仪殿,东宫并不在那个方向啊。
“遇见公主的转角有一条岔路,穿过去能到东宫,算是一条捷径。”秦相徵顿了顿,道:“昨夜有所耽搁,出门晚了些。”
姬元玥眼神微闪,轻轻哦了声。
昨夜不就是被她耽搁的么。
夜里宫门落钥,他应是早晨出宫换了衣裳又回来的。
“那你现在送我,会耽误授课的时辰么?”
秦相徵:“无妨。”
他去晚了太子只会更欢喜,若他猜的不错,太子这会儿正焦急赶着昨日的课业。
姬元玥又哦了声,想着直接了当的说条件有些不大好,没话找话道:“你不用上朝?”
“今日休朝。”
秦相徵脚步放慢,道:“公主有话直说。”
心思被看穿,公主有些许的不自然,但很快就掩盖下去,看向他道:“我想请大人在我阿兄身边安插一个人,他独身一人在国子监,我不放心。”
公主是东邺的长公主,下头只有皇弟皇妹,能被她唤作阿兄的,自是宋家那位郎君。
如今虽说看似宋家因救主之功一飞冲天,实则一直在很多人的监视下,有想找机会朝长公主发难的,也有想要确定他们与长公主再无来往的,想要不引起怀疑的在他身边安插一个人,并不简单。
太子太傅或许不容易做到,但对于暗司主来说,却不难。
“公主担心谁害宋郎君?”
姬元玥早已寻好借口,道:“我昨夜梦见阿兄出事了,想着阿兄如今孤身一人在国子监,心中很不安。”
秦相徵似乎并不关心她的担心从何而来,只淡声道:“国子监内不带仆人。”
“我知道。”姬元玥抬眸盯着他道:“所以我才想求大人帮忙,这件事除了大人,没人能做到了。”
奉承的话说的倒是好听。
秦相徵的轻嗤声淹没在雨声中。
走到桥边,有几节台阶,秦相徵很有风度的伸出手臂,与昨夜阴沉将她按在怀里威胁恐吓的鬼面判若两人。
姬元玥毫不犹豫的将手搭在他手臂上,稳稳走下去。
到了桥面,都自然而然的收回手。
桥面有一个水坑,姬元玥心中挂着事并没有注意到,就在她一脚要踏上去时,腰间突然伸来一只手竟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还不待她心惊,人又落在了地上。
她慌忙转头盯着秦相徵,瞪大眼无声询问。
他在作甚!
“有水坑。”
姬元玥一怔,忙回头看去,果真见她方才走过的地方有一个小泥坑,若踩进去,鞋袜都得湿透了。
快要跳出来的心这才缓缓平息。
“不然公主以为臣要作甚?”
秦相徵突然低头看过来,问道。
公主不用去看他,都知道他此时是个什么神情,定是和昨夜一样在笑话她自作多情,所以干脆抿着唇不出声。
有水坑提醒她不行么,非要用那样的方式,这端方外表下果真还是黑的。
秦相徵微微瞥了眼那张紧绷着的小脸,低笑一声转过头。
侍卫宫女已经到了亭中,正远远的望过来,只是隔得远,又有雨雾阻挡,瞧不真切。
步入桥上最后一个曲道,秦相徵才突然开口:“知道了。”
姬元玥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应她方才的请求,眼底划过一丝喜色,也不去计较他戏耍她了:“多谢大人。”
眼看要到亭中,姬元玥连忙又问:“以后若我想找大人,该去何处寻?”
秦相徵捏着伞柄的手指微微紧了紧,半晌才道:“殿下在寝殿窗边放一株盆栽即可。”
姬元玥一听如此简单,忙不迭点头:“好的。”
她当然也知道这意味着长仪殿有他的人,但总好过让她夜里再去冷宫。
秦相徵却别有深意的看了公主一眼,她分明很排斥长仪殿有别人的眼线,却不在乎他安排了人进去。
他至今还没想明白,她到底为何如此信任他。
到了亭中,侍卫宫女恭敬朝太傅行礼。
秦相徵并没有进去,他将公主送到,便颔首告退:“臣还要去东宫,先行告退。”
姬元玥点头:“嗯,多谢太傅。”
目送人远去,姬元玥才缓缓收回视线,却发现周遭几道目光都若有若无的落在她身上。
逢春的眼睛最亮。
他们在想什么不言而喻。
姬元玥耳尖微微泛红,面色自若的转过了头,只当什么都没察觉。
有时候越解释越解释不清,还不如闭嘴。
“在此稍歇,等雨停了再走。”
“是。”
侍卫应下,转过身守在亭子两边。
迎风又转头望了眼已经远去的那道身影,眸间划过一道沉思。
太子太傅看起来比那位大人好相与太多了,若是能拉拢秦大人,公主是不是就不用再跟那人周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