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宣德帝为表仁德,下旨善待燕国遗民。同时,他命太子亲自前往北大营,挑选可用之才,表示燕国有才能者若肯归顺,皆可既往不咎,重新起用。
至于仍在负隅顽抗的燕庞等人,只要主动臣服,可封为燕王,享受食邑,但若仍执迷不悟,格杀勿论。
永嘉公主为皇后献舞之事很快就传开了,加上宣德帝的圣旨一道,给永嘉博了个奴颜婢膝的名头。
充为苦力的燕国臣子一片哗然,纷纷唾弃软弱无能的永嘉,甚至将她称为“卫奴”。
当日下午,北三所的朱门再次打开。
永嘉着一身铅白色衣衫,柔顺的乌发垂散在腰间,发髻间只斜插一根不加雕琢的白玉簪,整个人显得晶莹剔透。
甫一踏入院落,就有石子迎面而来。永嘉坦然站在那里,石子砸到肩膀上,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
永嘉不躲不避,那些人就以为她是在心虚,于是更加放肆起来,纷纷拿起石子往她身上丢。
不少稚童根本不懂发生了何事,只是看到大人们义愤填膺的模样,就断定这是个坏人,也跟着拿起了石子。
就在那些石子扑面而来时,永嘉突然被人揽住了腰,黑色的披风一甩,将那些石子悉数卷落在地。
永嘉抬起头,只看到萧启琮清晰凌厉的下颌线。
许久未见,他似乎又清瘦了些,这些日子不知在忙些什么。
萧启琮推开永嘉,将残余着柔软触感的手背在身后握成了拳:“傻了么,连躲都不会躲。”
永嘉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萧启琮是专门赶来救她的,她往后退了退,尽量让自己不挡路。
萧启琮径直走上前:“安王和永昌伯的家眷在何处?”
姜温玉躲在门板后,将林景宣[注]往身后推了推。
安王妃则带着桑桑和两个婢女跑上前:“在这,我就是安王妃,这是他的女儿。”
萧启琮勾了勾手指,就有侍卫上前将他们带了出去。
萧启琮等不来永昌伯的家眷,脸色沉了沉,刚要开口,就被永嘉打断了:“我去带他们过来。”
萧启琮眉头皱了皱,未置可否。
永嘉就当他是默许了,大着胆子上前。
她径直来到姜温玉面前,明明才过了一天一夜,两人之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一样。
永嘉握住她扣在门板上的手,轻声道:“姜夫人,先保住性命,再待来日。”
姜温玉盯着她清丽的眸子看了片刻,而后抽回手:“永嘉公主,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是燕国人。”
她说罢拉起林景宣的手,往院子里走去。
萧启琮带着他们折返北大营,太子殿下见他回来,就像见到了主心骨,当即屏退其他人,低声道:“我们这样做真的妥吗?父皇知道了会不会怪罪,来日他们若是反了又当如何……”
“殿下,”萧启琮打断他的碎碎念,“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我们只需招安,至于过程,并不重要。倘若日后他们有二心,杀了便是,到时不仅不会牵连殿下,还能震慑其他人。”
萧启琮的声音像是有什么魔咒,让李冕立刻冷静了下来,他思忖片刻,用拳头一砸手掌:“你说的对,来人,把人都带进来!”
很快有亲卫押着两个人进来,一个身宽体胖,正是享惯了清福的安王燕卓。
他是燕国唯一的亲王,倘若连他也归顺,就几乎代表了整个燕国皇族的态度。
另一个是永昌伯林晟,身子算不上健壮,一脸愁苦相。
此人虽是伯爵,却是庶出,自小流落在外,后来凭借才华参加选拔,才踏入官场。再后来伯爵府落败,他继承爵位,撑起整个家族。
可惜,只因他为人耿介又无家世可依仗,始终不得重用。
李冕对林晟很感兴趣,他若能将此人收入麾下,不仅如虎添翼,还能让天下寒门子弟归心。
萧启琮沉声道:“太子殿下在此,最后问一遍,二位可愿归顺?”
林晟厉声道:“我乃燕国人,一臣不事二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林某绝不变节。”
萧启琮悠悠道:“很好,你呢,安王?”
安王倒是没什么气节可言,他只想好吃好喝,有人伺候着,其他的与他无关。
可今日若是松了口,保不齐会落得和永嘉公主一样的骂名,只能道:“我也不归顺。”
萧启琮不是个惯于请示别人的人,如今为了他和李灼的谋划,只好看向李冕:“请太子殿下明示。”
李冕原本以为自己坐享其成就行,却不想突然被萧启琮推到前面,想责怪又找不到什么理由,只得开口道:“带进来。”
林晟不明所以,回头看去,只见自己的妻儿被人押了进来。
李冕看向萧启琮,萧启琮却只是站在一旁,并给他一个眼神,让他不要妇人之仁。
李冕想来也是,他若婆婆妈妈,日后如何服众,便道:“二位可以不管自己,难道连家人也不管了吗?”
林晟怒道:“你卑鄙!”
李冕被他一瞪,气场当即弱了三分,好在萧启琮在一旁给他撑着:“来人,堵住他的嘴。”
立刻有亲卫上前,将林晟的嘴堵上。
李冕这才挺直了腰杆道:“你们的家人是充为官妓奴婢、受人欺凌,还是生活富足、衣食无忧,全在你们二人。
再者,我卫国向来任人唯贤,你们若肯弃暗投明,日后必能大有可为,二位又何必守着那些虚名?”
燕卓看向林晟,后者的嘴已经被堵上了,无法表态,所有人的目光便落在他身上。
萧启琮眸色微敛:“安王为何不说话?”
这一声又沉又冷,燕卓被吓得一哆嗦,根本不敢去看萧启琮。
虽然来招安的是太子,可萧启琮往这一站,可比太子有威慑多了,至少他一看到萧启琮心里就打突。
萧启琮却偏偏不依不饶地追问道:“难道安王对太子殿下的话有什么意见?”
“不不,我没有。”燕卓连声否认。
萧启琮转向太子:“殿下可听到了,安王愿意归顺。”
立刻就有传令兵在外高呼:“陛下有旨,燕卓明辨是非,进退有度,今日归服朕心甚悦,仍封为安王,享亲王俸禄。”
屋内所有人都蒙了,燕卓更是连连后退:“我,这,不是……”
“嗯?”萧启琮道,“难道是我听错了,安王宁死不屈,根本不打算归顺?”
“不,不是……”安王连连摆手,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从何解释。
还是安王妃反应快,打断他道:“将军没听错,安王愿意归顺。”
萧启琮恐吓够了,李冕就唱起了红脸:“来人,还不快给安王松绑。”
他又命人放开林晟的嘴:“安王已经归顺,永昌伯呢?”
林晟冷哼一声,鄙弃道:“小人行径,令人不齿。”
这话骂的自然是萧启琮,萧启琮也不生气,只是道:“不如尊夫人来劝劝。”
姜温玉只是抱着林景宣,用手捂住他的耳朵:“他的事,我劝不着。”
萧启琮道:“那就把姜夫人带下去,随便找个人牙子发卖了吧——至于永昌伯,来人,拿鞭子和盐水来!”
李冕一听他要来真的,立刻出声打圆场:“依本宫看,不如先将他们收押。”
李冕说完下意识看向萧启琮,萧启琮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李冕就道:“来人,将永昌伯吊起来,松口之前不许给他食物和水,至于其妻儿,就让他们在一旁看着。”
“是,殿下。”
太子说完带着安王和安王妃回宫面圣,萧启琮则留在北大营继续监管。
原本以为永昌伯细皮嫩肉,很快就会归顺,却不想是个硬骨头,一直到深夜都没松口。
萧启琮在隔壁营房处理军务,看着看着就一阵困倦,便脱了靴子去行军床上小憩。
这床板又窄又硬,萧启琮本该是睡惯了的,今夜却不知怎的,不踏实了起来。
朦胧间,他看到一个身着绯红色舞衣的女子在翩翩起舞。
那女子身姿曼妙,眨眼间就来到他眼前,裸/露的藕臂缠上他的脖颈,纤纤玉指勾着他的下巴。
萧启琮伸手揽住她的柳腰,触手温软,似是没有骨头一样,萧启琮想:“怎么会这么软?”
女子似是听到他的疑惑,对他盈盈一笑,而后勾着他的脖颈,娇艳欲滴的红唇吻了上来……
萧启琮从梦中惊醒,看了看身上的薄被,脸上露出嫌恶的神色。
他静坐片刻,温软的触感始终如附骨之疽一样缠绕在手掌上,还有那鲜艳欲滴的绛唇、媚眼如丝的眸子,始终在脑海中回荡。
萧启琮没有法子,只好起身到院子里,拎起一桶冷水从头上直接泼下去。
他想,他正在掉进那个“陷阱”里。
作者有话要说:PS:梦到的是永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