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隐约听到清脆的铃铛声,当即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果真看到殿门处宫灯映照着一个朦胧的人影。
宣德帝低头看去,只见殿门口竟系了一条细绳,上面串了三个铃铛,稍碰一下就会一阵乱响。
永嘉这是在防他。
等他走进去时,永嘉已经穿戴好衣服,披散着长发站在那里。
宣德帝不免有些失落,借着微弱的烛光道:“永嘉,几日不见,你瘦了。”
永嘉不是个爱告状的人,但想到能让帝后离心,就道:“皇后娘娘命人每日克扣饭食,自然就瘦了。”
宣德帝听完眉毛挑了挑,却又很快淡定下来:“朕就知道皇后要耍小性子,以后让赵腾看着点就是。”
永嘉见他没动怒,便也不再吭声。
宣德帝在一旁椅子上坐下,一时半会没有离开的意思:“今日朕与皇后太子家宴,你猜太子向朕求了什么赏赐。”
永嘉:“我猜不到。”
宣德帝知道她在敷衍,却依旧道:“替文茂求朕,将你赐给他。”
永嘉眸色冷了冷:“陛下应允了吗?”
宣德帝问:“你想吗?”
永嘉道:“我向来身不由己,想不想又有什么干系?”
宣德帝突然伸出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拉到身前。微凉的发梢落在手上,让人心中微微发烫,宣德帝道:“做朕的贵妃,从此生杀予夺,全都随你。”
永嘉摇了摇头,往后退去。
柔软清香的秀发从手背上滑落,宣德帝的眸色黯了黯:“永嘉,你这是在逼朕。”
永嘉不由得越退越远:“陛下这也是在逼我。”
宣德帝起身走向她:“你过来,只要你愿意,朕可以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让你燕国血脉在我卫国繁衍生息。”
永嘉身后碰到了桌子,她摸索着碰到了桌子上的用来刺绣的剪刀:“陛下,您醉了,该回建章宫歇息了。”
宣德帝脸上流露出怅然若失的神色,他在跳动的烛光中向永嘉走近:“是啊,朕醉了,可朕不想醒,每次朕只有醉了才能见到你……”
永嘉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不由得眉头微皱:“我,是谁?”
宣德帝攥住她的肩膀:“别怕,我会比他对你更好。”
他说着就要吻下来,永嘉被吓了一大跳,连忙转身去躲,却被他一把摁倒在桌子上:“云儿,不要再拒绝我……”
永嘉顿时愣住了,她双眸震惊地盯着跳跃的烛火,回想起父皇叫母后小名时的情景。那时父皇叫的,就是云儿。
肩膀突然一凉,一只温热的手抚摸在肩头,永嘉握住剪刀狠狠一划。
宣德帝痛呼了一声,握着流血的手臂往后退去。
永嘉用染血的剪刀指着他:“你认识我母后?你们是何关系?说!”
宣德帝酒醒了个彻底,后知后觉自己意乱情迷中说了什么,他盯着那把横在两人中间的剪刀,眸色沉下来:“你可知,刺伤龙体该当何罪?”
“哎哟!”赵腾提着灯进来,就见永嘉拿剪刀指着陛下,他叫了一声,连忙道:“公主快将剪刀放下,刺伤了龙体可是要诛九族的。”
“那就诛啊,你杀死我燕国子民,逼死我父皇母后,今日再杀我一个,也不算多。”永嘉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近乎癫狂地盯着宣德帝。
赵腾按住她的手:“公主您冷静些,您再这样下去,陛下真动怒了,不止是您,所有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永嘉想起那些在卫国军营里惨死的燕国人,这才冷静下来,也慢慢松开了手。
赵腾将剪刀夺下扔到窗外,这才看到宣德帝受了伤,连忙扯着嗓子去喊太医。
宣德帝被赵腾扶走包扎,临走前命人封闭南薰殿,不许任何人进出。
永嘉倚在桌角上,窗子敞开着,冷风肆无忌惮地吹进来。
宣德帝和母后,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
永嘉拼命搜寻自己的记忆,却只依稀想起有一个小男孩跟在她身后,喊着她的乳名——娮娮。
头开始疼起来,就像被锤子不断击打一样,她抱着头,痛苦地蹲下身,又跌坐在地上。
她幼时生过一场大病,那几年的事几乎忘了个干净,每次去想时就会头疼不止。
冲进来的青琐扶住她:“公主,你怎么了?公主,公主……”
永嘉抬头看向她,而后一把抓住她的衣袖,红着眼睛道:“我要见萧启琮……”
这些事她不知道,萧启琮一定知道。
“公主!”青琐看着她晕了过去,只能先把她放到地上,连忙请人去找太医。
可宣德帝刚下令封闭南薰殿,那些侍卫听见她的呼救,根本无动于衷,更不许她出去。
青琐无法,只好跑回殿内,将永嘉扶到床上,用湿热的毛巾给她擦洗额头和手心。
·
宣德帝昨日由大喜转大悲,招了一肚子晦气不说,手臂还被划伤了,第二日早朝就不大想去。
可户部和刑部尚书声称有要事禀告,说今日不见到陛下绝不离开。宣德帝气得一拍桌子,还是只能换了衮服去早朝。
接受过群臣觐见后,他冷着脸色道:“有何事要上奏,说。”
户部尚书出列道:“陛下,臣几日前收到地方官员密报,称在永州受灾之前,曾有人以高于市场的价格囤积永州及周边各州郡的米粮,以至永州受灾时粮仓空虚且无从借粮,使永州数千人饥馑而死。”
原本无精打采的宣德帝精神了起来,他拿起呈上的密报,冷冷扫了太子一眼。
李冕当即两股战战,低头看着笏板不敢说话。
宣德帝脸色越来越沉,看完后将密报放在手里问:“查出是谁了吗?”
户部尚书道:“此事事关重大,臣和刑部尚书一同查探,发现永昌伯林晟恰在雪灾前前往永州及邻近各州郡,并在那里逗留半月有余。”
太子深吸一口气,他还有林晟这个替死鬼,反正萧启琮已经抓了林晟的妻儿,不怕他不认罪。
宣德帝道:“林晟呢?带上来。”
“是,陛下。”刑部尚书当即命人去提。
在等待之时,李冕偏头去看萧启琮,见萧启琮正目不斜视地站在一群武将中,没有一点慌张。
他当即打消疑虑,腰板也跟着挺直了。
不多时,林晟就被带了上来,他头发披散,浑身是血,裂开的囚服下隐约能看到狰狞翻着的伤口。
他的腿不知受了什么刑,已经无法站立,只能被左右拖进来放到大殿上。
刑部尚书也将带血的口供呈交:“陛下,臣与大理寺、都察院一同审讯,这是得到的口供。”
他的话就此止住,没再往下说去。
宣德帝拿过口供,看过之后连同密信一同扔到李冕身上:“太子,看看你做的好事!”
不少朝臣好奇地看过去,可距离实在太远,根本看不清供书上写了什么。
好在刑部尚书及时开口解惑:“永昌伯林晟供认,是太子殿下早知永州会发生雪灾,故而指使他囤积米粮,好在雪灾发生时立功。做为交换,太子许诺他,登基之后帮助燕国复国。”
李冕跪倒在地:“父皇,儿臣没有。是林晟对卫国怀恨在心,想要挑拨儿臣与您的父子关系啊!”
刑部尚书又呈上一枚玉佩:“这是从永昌伯爵府中搜出的——殿下,若臣没记错,这是您的贴身之物。”
宣德帝看过那玉佩后,心中就由怀疑变成了坚信,怪不得太子突然变得稳妥起来,原来是在自导自演。
这也就罢了,他竟胳膊肘子往外拐,和燕国余孽勾结!
李冕还想狡辩:“父皇,儿臣真的没有,那玉佩是不慎丢失,定是被有心人捡到,用来构陷儿臣……”
“殿下……”一直半死不活的林晟突然抬起头来,“请您放过我的妻儿……”
话没说完,他就吐了一口浓稠的鲜血,而后再次昏了过去。
刑部侍郎请示:“陛下,是否用冷水将人泼醒……”
“不用,”宣德帝原本就因为昨夜之事怒气未消,现在更是气得直咳嗽,“传朕口谕,三皇子无才无德,不配身居储君之位,即日起废除太子之位,幽禁翠微宫……”
他顿了顿,终于说出内心考量已久的事:“四皇子李灼德才兼备,立为储君。”
李冕摔倒在地,愣愣看着宣德帝:“父皇……”
“闭嘴,朕没你这个儿子……咳咳咳咳咳咳咳……”宣德帝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赵腾连忙扶起他,高声宣布:“退朝!”
李冕跌坐在地上,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明明昨日他还众星捧月,怎么一夕之间就成了废太子?还被幽禁行宫?
下朝后,萧启琮刚走到宫门外,亲卫就递上一张小纸条:“南薰殿来的。”
萧启琮只看了一眼,除了眉头皱了皱别无反应,亲卫问:“主子,是否进宫去见永嘉公主?”
“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见,”萧启琮翻身上了马,“铁骑要回来了,也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