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王吉的仔细谋划,刘贺出宫的事情自然是万无一失,没有多久,马车就驶出了未央宫的南门,而且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未央宫南边的城墙恰好与长安城南边的城墙平行,而且相距很近,中间的间隔也就两丈左右。
如此一来,就形成了一条官道。
马车沿着这条官道,一路向东驶去,大约又过了两刻钟,终于进入了尚冠里和未央宫的交界,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躲在马车里的刘贺早已经迫不及待了,还没等马车挺稳,他就立刻掀开车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膳夫没有多问,赶着马车就离开了,而郭开和许广汉也早已经等在了这里。
刘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高高在上的未央宫,简直如同大山一般。
以前,他觉得昌邑王宫有压迫感,但是现在他觉得未央宫才有压迫感。
刘贺突然想到,如果此刻他就这么逃了,未央宫会发生什么样。
又或者他带着刘病已逃了,那未央宫又会变成什么样。
容不得刘贺再胡思乱想,许广汉就走了过来。
“陛……”许广汉一开口,就想起了刘贺刚才提到的事情,立刻又闭上了嘴巴,不知道要叫天子什么。
“这样吧,贺,吉也,高皇帝又是楚地人,我也算楚地人,你们就叫我楚吉吧,昌邑人士,是跟着新天子一起来长安,如今在昌邑郎里任职。”
刘贺怀里揣着六百石的官印,是龚遂给他准备的。
“是,楚使君,我明白了。”
“不错,楚使君听起来很顺耳。”
“呵呵,楚使君,你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是为了何事?”敢用这种玩世不恭的话和刘贺说话的,就只剩下郭开了。
这段时间,郭开一直在未央宫里待着,整日都好吃好喝地养着,不仅胖了许多,常年在野外风吹日晒留下的黑皮肤都白皙了不少。
再加上本身就是五短身材,所以乍一看,还真像是一个膳夫。
刘贺只是让郭开护送自己出宫,但是并没有告诉他是为了什么事情,所以郭开对此行的目的并不知晓。
“记不记得我在昌邑国郡狱里,和你说过的话。”
“那自然是记得的。”
“今日我要去见的人,就是那日在郡狱里提到的人。”
郭开夸张地摆出了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也不知道是真的吃惊,还是装出来的。
刘贺认为是后者。
“郭侠在昌邑宫里受的伤都好了吗?”
郭开一愣,未曾想过这天子竟然还会挂记着这件小事,仍有些不屑地说道:“哼,都是一些皮外伤,早就已经痊愈了,某可不像伱们这些使君,细皮嫩肉,受不得兵刃的打熬。”
“如此就好。”
刘贺又转向了另一边的恭恭敬敬候着的许广汉,说道:“你只需带我去见刘病己就好,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用多说,更不要说出我的身份,否则……”
刘贺不擅长威胁别人,就像此刻,虽然是威胁,但是却没有丝毫的气势。
但是对许广汉这个刑余之人来说,也已经够用了,后者利连连称诺。
“好,那我等就走吧。”
“诺!”
接着,许广汉在前面带着,刘贺和郭开在后面跟着,一起向着尚冠里走去。
尚冠里的面积不小,差不多和未央宫一样大,分布这上百户的高门大族,同时还夹杂着上千户的小门小院,加起来恐怕也住着数万人。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住着的人都和朝堂有一些瓜葛——至少寻常百姓是惹不起的。
此时,天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尚冠里的各个巷门都已经打开了,已经早起的奴仆已经开始为自己的主人忙碌了起来。
巷道中逐渐有了活力。
所以脚步匆匆的刘贺等人,并没有引来太多的注意。
一路往前赶,刘贺一边就和许广汉攀谈了起来。
也许是离开了未央宫,又也许是刘贺本身就不暴戾,许广汉对刘贺的畏惧也少了一些。
“许使君也住在尚冠里么?”
“我怎么住得起尚冠里,这里都是达官贵人住的地方,一区宅都要三万钱,我是万万买不起的。”
在大汉,宅子都是按区来算的,一区宅大约就是一间单房,自然也就不可能有院子。
普通的三合院,至少都是三区。
如此算下来,要想在尚冠里购置一处最基本的宅院,最少也要十万钱。
许广汉是品秩二百石的暴室啬夫,一个月的钱粮折算下来不过两三千钱,不吃不喝也要存上五六年,想在尚冠里安个家,是绝对不可能的。
刘贺不禁摇头,没想到在大汉这个时代,“住”也成了人们一个巨大的压力。
“那你此刻住在何处?”
“自然是住在北城郭了,那里的一区房只要五千钱,我几年前在那里购置下了一处一进一出的宅院。”
昌邑县的一区房只要三千钱,看来长安的宅院价格要比其他郡国贵不少。
不过,刘贺忽然想起了一个不对劲儿的地方。
“嗯?那刘病已是如何能在尚冠里买下这出宅子的,他一个月的钱粮应该不到一千钱吧?”
许广汉苦笑了一下,说道:“那个竖子哪里买得起宅子,是丙大人给他留下的……”
许广汉意识到自己又把话题带到了危险的方向上,连忙打住了。
刘贺对这个丙吉更加好奇了,回宫之后,非要找来试探一番不可。
如此忠心耿耿的人,能为自己所用,是再好不过的了。
很快,几个人就来都了尚冠里一处偏僻的闾巷中,这条巷子两侧都是一区一区的宅子,所有的宅子前面只有一个小小的围院,用来堆放一些杂物。
想必这里住着的应该都是六百石左右而又还没有成婚的官员。
刘贺此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和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比起来,并不起眼,想必不会有人认出他的。
又往里走了一下,许广汉停在了一区宅子外,恭敬地说道:“楚使君,我们到了。”
“他在里面吗?”
“在的,前两日,我就和他说过了,说这几日掖庭要对全部的属吏点一次卯,必须要进宫,让他务必在家里候着。”
刘贺看了看安静的宅子,非常安静,想必刘病已还没有起来吧。
“嗯,许使君去叫他起来吧,就说我受掖庭令和郎中令下的指派,要去北城郭体察民情,让他带路。”
“唯!”
许广汉答完之后,就走进了围院,而刘贺和郭开就在院外等着。
仅仅过去了片刻,刘贺突然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了许广汉愤怒的咒骂声,左一个竖子,右一个竖子地叫个不停。
刘贺以为出了什么事情,顾不得其他的,连忙也冲进了宅子。
宅子不大,所以刘贺一进门就对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
到处都空荡荡的,连一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
刘贺往左边的灶间和右边的寝室看了几眼,立刻就明白许广汉暴跳如雷的原因了。
整个宅子里是空的,刘病已并不在这里!
许广汉千叮咛万嘱咐,但是这刘病已仍然溜走了,怎么让他不生气了。
以至于许广汉都忘了刘贺的身份,一脸怒气地走了过来说道:“楚使君,这竖子不在!”
“他可能去了哪里?”
“还能去哪里,肯定是去北城郭逍遥快活去了,这天杀的竖子,真是犬改不了食粪!”
“嗯?许使君,你说谁是犬!?”刘贺横眉问道,有一丝怒气。
许广汉顿时就醒悟了过来,想起楚了刘贺与刘病已的关系。
说侄子是狗,那不等于是在骂他的叔叔也是狗吗?
大汉所有人的叔叔都能骂,就这个叔叔不能骂——骂了,可能是要被做成人彘的。
许广汉狠狠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脸,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刘贺总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怎么猜到他是去了北城郭的?”刘贺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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