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之前,天子骤然对夏侯胜出手,气急败坏的霍光到长乐宫训斥上官太后。
霍光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的上官太后也像现在这样倔强地昂着头。
只不过这一次,太后还有些稚气的脸上多了几分刚毅。
“这字迹,难道不是太后的字迹吗?”
“自然不是,字迹能够模仿,古往今来才会有那么多矫诏。”上官太后说道。
“上面还有太后的玺印,难道也是假的不成!”霍光几乎已经气急败坏了,他手指着上官太后手上的懿旨怒吼道。
上官太后不急不慢,只是展开了诏书,佯装又读了一遍,最后才说道:“大将军说得对,皆为伪造。”
“字迹可以模仿,大印当然可以伪造。”
上官太后说这两句话的时候,居然有些俏皮地翻了个白眼。
她明明有着太后应有的雍容,但是却又更像一个胡搅蛮缠的少女。
今日,他又一次输了,没有能逼迫天子就范,更没能提前控制住朝局。
“啊!”上官太后尖叫了一声。
但是今日,她身为太后,终于有能力反抗了。
上官太后的视线始终没有躲避霍光的目光。
刘贺看着这场面,冷笑了一下,不是笑上官太后的,而是笑霍光的。
先假意顺从写下懿旨,再在朝堂上公然否认,让这懿旨变成矫诏,让霍显和霍光背上传矫诏的死罪。
这个平日在朝堂上跟着霍光亦步亦趋的京兆尹,只是站着坚持了片刻,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上官太后把一刀架在了霍光的脖子上。
霍光的眼神很癫狂,但面色仍然如常。
手指带着怒火不停颤抖,但它的主人反而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和霍显掉进了上官太后布下的一个陷阱中。
这样的惩罚不算太重,但这是霍光十几年来
莫说是张安世和刘德这些,就连跟在霍光身后的那几个霍党也连连后退几步,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替罪羔羊。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霍光恐怕再也不能走出大将军府了——走出来,就是死!
“大将军,太后与朕现在都想知道,这懿旨到底来自于何处,大将军不愿说,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皇帝,大将军是大汉的忠臣,自然不会做这伪造旨意的事情,所以定然也是受人蒙蔽……”
刘贺一惊,向前一步挡在了上官太后身前;守在殿门外的禹无忧,也立刻要拔剑。
而是转过身去,剑刃一横就抹在了京兆尹邓破虏的脖子上。
片刻之后,他才假装若无其事地说道:“老臣向陛下和太后请罪,刚才一时激愤,才做出了这等忤逆之事。”
他已经快要疯了!
上天要毁灭谁,就先要让其疯癫。
“老夫也约束不了那激愤的大军,陛下、太后、皇后、满朝诸公和阖城的百姓……”
没有人会想得到,几个月之前,就在这前殿里,被他们视若木偶泥塑的太后,如今真的成了太后。
“陛下若想安抚军心,就应该按照老夫说的做,否则长安城破之日……”
引狼入室,这是霍光能想到的唯一的一句话,但是后悔已经没有用了。
霍光弯腰看了一眼,确定此人再也没有活过来的可能之后,才将那带血的剑收回了剑鞘里。
“陛下,懿旨的事情可稍后再查,但范明友麾下那七万大军,陛下就真的不怕吗?”霍光轻蔑地问道。
上官太后给刘贺上了一课,自己这六个月来,学得还是太慢了。
“只要大将军说出是何人给你这懿旨的,真相就可以大白了。”
“老臣回禀太后和陛下,正是这京兆尹给我的懿旨,恐怕想要陷害老夫,如今已经伏法了。”
“霍光!在前殿亮兵刃杀朝臣,你简直是放肆!”张安世忍无可忍,站出来怒斥道。
“王吉!”
“那朕就告诉大将军,那七万大军朕不怕!”
天子现在还不敢杀他,等那七万大军攻下长安,他要看着天子跪到面前来求他。
“大将军霍光言行无状,殿前失仪,冲撞太后,冒犯朝臣,疑与范贼一同谋逆……”
霍光还能活几天,但是彻底与朝权无关了。
霍光未再多言,草草行了一个礼之后,就走出了大殿之外。
霍光突然就被问住了,上官太后的一句话犹如一团死面,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的呼吸都变得不畅了起来。
霍光的怒火由表及里,骤然发生的变故,将他逼到了一个绝路上。
紧接着,血沫子就从伤口处和他的大张的嘴里涌了出来。
对了,还有上官太后,霍光也要大义灭亲!
十几年了,这是她
“朕赌那七万大军进不了长安城!”刘贺坚定地说道。
“大将军,你做得未免太过分了一些吧……”刘贺咬着牙说道。
“不查而杀,恐怕有杀人灭口的嫌疑,陛下,臣请将霍光下入诏狱!”刘德立刻站出来说道。
霍光直直地看着天子,心情已经不是简单的愤怒可以形容的了。
他站在殿中,对那些斥责和谩骂自己的朝臣毫不在意,仿佛他们都是只会嗡嗡叫的苍蝇。
紧跟着,又有一些朝臣站出来怒斥霍光,他们的愤怒终于到了极点,刘贺想要压也压不住了。
王吉连忙跟了出去,派人调动剑戟士来押送。
这就是癫子和普通人的区别,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怕又如何,不怕又如何?”刘贺阴着脸问道。
眼前一黑一暗,紧接着就是天旋地转的眩晕——这感觉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
他们看着上官太后,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敬重和惧意。
没有一丝一毫再和好的可能性了。
这目光盘旋许久之后,终于还是停在了天子和上官太后身上。
“大将军,朕绝不后悔!”
这些人不起眼,却都挡在霍光的面前,让他再也不能往前走一步。
“大将军,朕也想知道,这假的懿旨到底是何人给你的?”刘贺适时地掺和了进来,给霍光补上了一刀。
所有的朝臣,不管立场在哪一边,都猜到上官太后要做什么。
但是,他还没有完全输完。
“恐怕都会有性命之忧。”
忽然,霍光拔出了自己的剑!
霍光在赤裸裸地威胁天子,双方的脸皮彻底撕破了。
“唯!”
幸好是盟友,不是敌人。
但是,他对上官太后也越发敬重和忌惮起来。
“那这就要问问大将军自己了,这懿旨是何人给你的,那此人就应该要夷三族。”
霍光咬牙切齿,后悔把懿旨交还给上官太后,当然,更后悔轻看了上官太后对自己的恨!
霍光从上官太后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奸计得逞,大仇得报的痛快和狂喜。
“你!”气到极点的霍光顾不上掩饰,伸手指向了上官太后。
满眼不解的邓破虏双手捂着脖子上突然出现的伤口,似乎想要说话,但发出来的却只是“嗬嗬嗬”的声音……
“陛下不应为一己私利,固执己见。”
霍光若无其事地看了看周围的朝臣,眼底深处流露出一种癫狂的神情。
然而,霍光并没有冲上玉阶,当众做出弑君的歹事。
这懿旨是谁给他的?当然是霍显给他的!
那夷三族当然就是要把霍家给夷掉:霍显没有亲族,这倒便宜她了。
今天的事情,上官太后做得滴水不漏,居然如此能沉住气,没有给自己透露自己一点风声。
霍光认为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哪里知道他要面对的不只是皇帝,还有许许多多的人。
而刘贺等待的机会也到了,此事不久就会传出去,在长安城里不断发酵,引起猜忌、公愤和民愤。
“朕特此下诏,幽于大将军府,无诏不得离府!”
“王吉,带一队剑戟士,送大将军回府,而后就留在大将军府戍守,任何人不得入府打扰大将军!”
“微臣在!”
“陛下,你恐怕会后悔的。”
被送入未央宫的时候,上官太后无力反抗;上官家族灭的时候,她无力反抗;孝昭皇帝郁郁寡欢的时候,她无力反抗。
“太后!何人敢模仿太后的字迹,何人敢仿造太后的玺印,这可是要夷三族的死罪!”霍光咬牙切齿地说道。
比自己的城府深太多了。
霍光的背影渐行渐远,但今日的朝议还没有结束。
刘贺看了看脸色苍白的上官太后,又看了看那些噤若寒蝉的霍党。
今日要处置的人还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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