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在卫生间吐了个昏天黑地。
那些温柔的安抚的怀抱只能短暂的抚平伤口的阵痛,却远不能使内里溃烂的腐肉消失。
钟意紧紧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快速从迷离暧.昧的气氛抽离,想一想怎么尽早从这场令人作呕的聚会里抽离。
推开门的那一刻,对上方玉华慈爱而又什么都不明白的眼睛,钟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顿了一下,把姨妈拉到一旁,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薄薄的纸袋。
“姨妈,欠您的两千块钱。”
方玉华哎呦了一声,连忙推拒,“这钱哪要你还,你那么有出息,姨妈是给你的奖励。你一个小孩子哪里有那么多钱,是不是又偷偷省吃俭用了?”
一边说着,方玉华一边又从钱包里掏出两百块钱塞进她羽绒服口袋,避着钟远山悄悄贴在她耳边说,“你爸的话别放心上,他重男轻女厉害呢,可谁让我们意意自己争气考上了名牌大学,等会姨妈带你去买两身新衣服去。”
钟意的眼眶微微红了红。
也是这时候钟远山投过来一眼,他开口道,“你也别太宠着她,省的娇惯出一身臭脾气。”
方玉华啧了一声,对这话不大赞同,碍于情面也没好讲多少。
这场饭局仍在继续,可能因为有求于人,钟远山的态度尤其热络,一支又一支烟抽完,空气里都是熏人的臭味,钟意捂着嘴咳了两下,心里期望着能快点走。
这时候门轻轻被叩响。
赵西雾从门外探出头来。
方玉莹笑着上前:“是西雾啊。”
赵西雾微微一笑:“阿姨好,好久不见您又漂亮了。”
“我刚刚出门看见有个人很像钟意,没想到她真在这儿吃饭。”赵西雾说话极妥帖,三两句就将人哄得高兴,“我和钟意假期好久没见啦,能不能从您这儿把她借走呀?”
方玉莹知道女儿不喜欢待在这儿,她拉笑着说了声可以,末了抬眼看了下她,小声添了句,“年夜饭记得回家吃。”
深长的走廊一时寂静无言,只有赵西雾裸色高跟鞋落在透亮瓷砖上的声音。
良久,赵西雾开口,“说真的,自从你跟了靳宴舟,我还挺害怕在一些场合遇见你的。”
这话题太突兀,钟意一时不知道回什么。
在靳宴舟这件事上,她向来有失智的沉.沦,没办法理清爱与欲,纠缠与真心,于是放纵着,掷下一场狂热的豪赌。
要到门口的时候,钟意摁住了赵西雾放在门把上的手。
她眉眼沉沉,语气却温柔,“西雾,我交朋友向来只看真心。”
赵西雾明白了,如释重负笑了起来,推开门牵住她往里面走。
进去才知道另外有一番天地,三间包厢打通的连贯,入眼视野便开阔明亮。
吧台处放着的还是熟悉的港乐情歌,金灿灿的酒瓶堆叠半人高。琉璃灯光一打眼晃过去,满屋的莺莺燕燕娇笑,可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作“乱花渐欲迷人眼”。
钟意刚踏进去就被舞池中央跳舞的男男女女挤到了角落。
赵西雾扯着嗓门拉着她奋力往前走,甜腻的香水味堆叠在鼻腔,打量的目光四方打来,有人拉着赵西雾问,“新来的妹妹啊?谁家的?”
赵西雾笑了下:“靳先生的人。”
那女人忽然歇了声,目光自上而下将钟意打量了个彻底,好像有点儿不甘心,却还是不情不愿打了声招呼,“靳先生在那边呢,你去找吧。”
这圈子好像有什么约定俗成的规矩,或许心里有再多的鄙夷不屑,明面上都要装出一副和气善意的模样。
钟意不是没感受到那些恶意,她挺了挺脊背,贴着赵西雾的耳边问:“这么多人,怎么好像都认识靳宴舟?”
听到她这话,赵西雾低低嗤笑一声,“钟意,你到底有多了解他?”
这问题叫钟意站在原地想了好久,她想,她是了解靳宴舟的,同床共枕许多日,他们有着超脱普通人的亲密关系。
可她又应该是不认识靳宴舟的。
他像是海浪翻涌中无声对峙的孤岛,那是一处无人之境。
酒水单子被她胡乱地折叠在手心,背面的空白处用口红写了一长串的联系方式。
这暧.昧的交换本该是场浪漫邂逅,却被这些游走惯的富家弟子随意扔卷在一旁。
人声鼎沸的热闹,钟意站在这儿,像个局外人一样沉默着。
觥筹交错,灯影惶惶,她惶恐的询问靳宴舟的踪迹。
醉酒的客人抬手一指,明镜高台上,红尘醉梦里,靳宴舟就坐在那儿。
倦怠的眸敛下,杯中的伏特加映出他轮廓鲜明的脸。
他扔了牌,随意推了面前的砝码,在欢呼与雀跃声中,他依然清醒又沉.沦。
钟意一下驻了足。
她想起京市十里洋场,有这样关于靳宴舟的一句话。
——人人都爱靳宴舟,靳宴舟却不爱任何人。
人们走进喧闹的人群中,为的是淹没自己沉默的呼号。
温和的皮相是与生俱来的绅士儒雅,近乎完美的伪装下是一颗早就死去的灵魂。
”
钟意不止一次见过深夜里的靳宴舟,他懒怠的靠在阳台上抽烟,眉眼几许薄情,好像不会叫人走进其中。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的目光都好像隔了一层清清冷冷的雨雾,温和的近乎宽容的落在她脸上。
但这温和也是壁垒,没人能撬开他的心。
钟意没想过和靳宴舟谈感情,他就好像是一段浮金月影,她控制得住贪恋,却不能停止迷恋。
于是欲念愈发宏大,叫好声伴随着音乐响起,喝的醉醺醺的女郎晃晃悠悠想要为自己博一个远大前程。
钟意仰头喝了一杯高度数的伏特加,灯影似幻,距离无限拉直又蓦然收缩,她心里生了妄念。
酒气熏蒸了满怀,拙劣伎俩跌入他怀抱,钟意扬起氤氲的脸,把这句话笑着说给他听。
靳宴舟没注意她过来,先是愣了下,随即搂住她软成一片的腰身。
璀璨的灯光下,他的眼睛融融春水的多情,指腹轻轻擦了下她脸颊,缱绻在她耳边低喃,“终于来了。”
钟意在那一刻感受到靳宴舟的目光,雪色消融,她在那双清色浅淡的眸里看见了自己。
那一刻,她想向神佛祈祷,能否让这座风雪清冷的神山多为她停留两分。
后来梦与现实交织,钟意迷迷糊糊醉倒在他怀里,双臂交搂在他颈后,胡乱的气息喷洒在他胸.前,她大概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有多迷人,大胆无畏的咬在他耳边问——
“那么靳宴舟,你究竟爱谁?”
靳宴舟坐起了身。
眼前的砝码堆了半个台面,他就这么轻飘飘地扔下不要,伸手捏住她细腻纤细的手腕,有意无意的摩挲她掌心的位置。
真心随灯影错乱明灭。
他笑的很坏,掀眸看她的时候有一丝难掩的浪荡气跑出来,故意贴着她耳膜,操着极正宗的京腔——
“钟意你啊。”
钟意蜷起小腿,她心口被烫的发麻,他深情的眼就好像贴着她的脸,叫她不敢再看。
偏偏靳宴舟还坏心思地抬着她下巴,他眼底光影错乱,叫人看不清真心的颜色,暧.昧的氛围却拿捏的极好,慵懒的手轻轻盘着她腰身,缱绻含情的目光就是最甜的毒药。
倏尔,他重重压了下来,柔软的唇,混沌的酒色,他把爱用唇齿传递,却不轻易说爱。
只在夜里低头一遍遍亲吻她的唇。
“今天好乖,没有哭。”离开她的唇,靳宴舟仰头喝了一口酒,唇色浸的水润,他眼神有点儿看不清的迷离。
猝不及防的,钟意被他这句话打动。
该怎么形容他的细致,又该怎么劝说自己保持清醒。
钟意垂下眼睫,抑制住想哭的冲动。
“你再这样说,我又要哭了。”
靳宴舟闻言嗤笑一声,他慢慢抬起手掌,温热的掌心摩挲着她的头发,语气慵懒又随性。
“好啊,我哄着。”
就这么无畏从容的语气,恰恰是他身上最令人着迷的孟浪。
钟意靠近他的胸膛,两颗封闭的心慢慢相靠,在那一瞬间过去和未来一帧帧从眼前闪过,她却觉得这些抓不住的幻影远不及当下重要。
昏暗的空间,她扬起澄澈透亮的眼睛,褪掉一身的冷清,乖顺地依偎在他怀里。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钟意深呼一口气开口。
“靳宴舟,我来爱你吧。”
风好像在这一刻停止,再喧闹再嘈杂,都好像被尽数吞噬。
杯中摇晃的酒液停下,靳宴舟缓缓掀起眼皮,他仍旧似笑非笑地瞥着她,目光好似浓墨,又带了点若有所思的审视。
靳宴舟很喜欢揣度人心,那些百无聊赖的日子,他时常坐在人群的最中央,睥睨审度每一个人。
愈冷清,思绪愈清。
那些阴暗的龌龊的心思无所藏踪,他面上装作不知,酒杯叮当一碰,嘴角笑容轻蔑。
但此时此刻,他却发觉有些看不懂钟意这个姑娘了。
她几乎从来没有开口朝他要过什么,无所求却又好像有所。
说她冷静,她却要和他开口谈爱。
说她热烈,她做事又总是留三分,就连爱他都逞着醉意假装试探。
靳宴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还是那样温柔的目光看着她。
无端的纵容,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在满足和失控的天平里摇摆,却仍旧拖着慵懒的京腔,低下头亲了亲她滚烫的脸颊。
“贪心点,意意。”
“别只要爱。”
作者有话要说:人们走进喧闹的人群中,为的是淹没自己沉默的呼号,出自泰戈尔的《飞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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