緖戚琅不知其意,但面对伯清波他自然言无不尽,于是他点了点头,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伯清波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地说道:“璀错璀错,催人犯错,何尝不是催己犯错?若是控制不好,终将铸下大错,待醒悟时,一切都晚了……”
伯清波这番话像是对戚琅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听着伯清波的话,戚琅不再应答,他默默低下头,像是在体会这句话的含义,又像是不愿再继续聆听。
“一步错,步步错,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切莫一错再错……”伯清波的神色忽然变得忧伤起来,像是触碰到了什么伤痛一般,仰天长叹道:“她……应该也不希望你变成今天这副模样吧——”
戚琅猛然抬起头,他望着熟悉而又空旷的宫殿怔怔出神,仿佛那个美丽、温柔的身影依然再里面。
良久之后,戚琅的意识终于回到眼前。他看了看伯清波,又看着缩在一旁惊恐万分的萧靖,随后像是从背上丢下了千万斤重的包袱一般,双肩无力的一耷拉。
“您的话,我听。”
伯清波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但他的目光中却多了一丝欣慰,或许这个世界也只有这个‘小家伙’能让自己如死灰一般的心境再起一丝波澜吧。
萧靖一听戚琅愿意放下仇恨,连忙跪在地上猛烈磕头,口里不停喊道——
“多谢少主不杀之恩!谢谢少主!谢谢少主——”
听着萧靖不停重复着‘少主’二字,戚琅心中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试图不再被其影响。而就在此时,伯清波再次开口——
“人间百般好,莫入地狱门。我这辈子杀了太多人了,将来是必定要入十八层地狱的,而你不一样……”
戚琅惊讶地看着伯清波,不解他为何突然说这句话,可还未等戚琅反应过来,便见伯清波举起八方知在空中一砍——与其说是砍,倒不如说是轻轻划了一下。
‘哗啦——’
一道犹如案板上的肉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众人循声望去,不可思议之事发生了。只见原本跪在地上的萧靖此时竟然分成了两段!他的下半身依然跪在原地,而丹田以上的上半身不知何时竟已滑落在地上!而更可怕的是,此时的他尚未死透,而是用着难以置信、荒谬惶恐的眼神看着已然不属于自己的下半身——
这——这到底是——啊——
起初萧靖没有任何感觉,可当那股地狱般的剧痛传来时,他脑子顿时陷入一片空白。
萧靖疯狂地挣扎了几下,鲜血、五脏、肠子顿时流的满地都是,幸运的是他没有遭受太长时间的折磨,便一命呜呼了,而他的下半身似乎仍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般,依然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
“八方知虽是剑,但它却是用来砍的。”
伯清波的语气极为平淡,可包括戚琅在内的三名天玑境强者却再次受到强烈的冲击——这一剑已臻化境,是如此的写意、如此的轻松,隔空一挥便将一名大满巅峰的强者了结,此等修为只怕他们难以望其项背!
伯清波没有理会三位晚辈的震惊与崇拜之情,他将八方知递于戚琅面前,语重心长地说道:“有时候,收剑比出剑需要更大的勇气与决心。”
忽然一个无力而又自责的声音在戚琅脑海中响起——‘我教会了那个人如何出剑,却没有教会他如何收剑,我的失责啊!’——这句话老师临别前的弥留之际曾反复念叨的,如今若是他在天有灵听到伯清波今日所说,想必他也会感到欣慰吧。
“回去吧,你不属于这里……”
伯清波从地上重新捡起扫帚,转身便向屋中走去,可就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与之相伴的还有坚甲于利器清脆的撞击声,紧接着,一道雄厚的声音从宫外传来——
“少将军!末将奉韩大将军之命,率精兵两万前来护宫!敢问刺客在何处?”
韩巳回头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父亲帐下五名虎将之一的元镇威。此人身怀绝技、骁勇善战,深得父亲器重,不过元镇威的脾气火爆、生性残暴,过去更是有着屠杀战俘的恶劣行为,在军中人送绰号‘万人屠’,父亲派他前来自然是不想留下皇太孙的性命。
见韩巳面色凝重似乎有犹豫之色,元镇威迈开步子向宫门走去,可就在元镇威迈入宫门的那一刹那,韩巳连忙抬手喝道——
“慢!”
元镇威神色一怔,随后他眉头微微一皱,虽是面对上将军之子,但他却丝毫没有卑躬屈膝之态,因为在他眼里上将军韩单的军令便是‘圣旨’,既然上将军下令让他捉拿刺客并当场处置,那他就必须无条件地遵从!哪怕站在身前的是韩巳。
“少将军!请不要为难末将!”
元镇威语气虽还保留着一丝尊卑,但他的手已经握住腰间刀柄,只怕下一刻韩巳再不闪开他就会下令让两万精兵冲杀进去。
韩巳深知事态的严峻,此刻已容不得半句分说。只见他突然暴起,提枪刺向元镇威,看这凌厉凶猛的攻势是想要置他于死地。
元镇威大吃一惊,他虽然修为极深但却不是韩巳敌手,情急之下他连忙抽刀抵挡。
寒枪以迅雷之势刺向元镇威,眼看就要血溅三尺!可就在这一刹那韩巳忽然将杀势收起,他稍稍用力一甩枪头,将元镇威手上的佩刀轻轻一拨,随后顺势从他手中夺过佩刀,并将锋利的刀刃架在他的脖子上。韩巳这套动作一气呵成连贯至极,站在一旁的戚琅与剑叶石深知没来得及眨眼,元镇威便被韩巳制服。
“少将军!你——”
“想活命就听我的!回去之后我自会向父亲解释,否则不光是你,只怕我的命也会交代在这!”
听韩巳语气严肃且带着一丝恐慌,元镇威便不再说什么,他甚至有些好奇里面那刺客到底是什么身份。
感受到元镇威的屈服,韩巳转头对着戚琅高声道:“七先生,请你速速离开!我韩巳以性命担保,两万军士绝不阻拦半步!”
戚琅面无表情地看着韩巳,他抬起巨剑指向宫外,淡淡地说道:“若不杀王少惊,我不便能离开。”
韩巳神色凝重,他转头看向停在台阶上的伯清波,此刻他最忌惮地倒不是戚琅,而是这个隐藏在魏宫中数十年的疯子!
宫中陷入诡异的沉默,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那个苍老却又高大的背影。
伯清波背对着众人没有任何动作,但他却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些人的目光,一声叹息之后,他轻声说道:“我隐居于此不问世事,世间纷扰皆与我无干。”
听伯清波如此说道,韩巳选在嗓子眼的心稍稍放下,可他这口气还未松到一半,便听见伯清波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虽不问世事,但琅儿的事我一定要管……”
听见此话,韩巳与剑叶石不约而同地震了震身子!尤其是剑叶石,当年在小婉楼直面过天枢大宗师恐怖威力的他深知伯清波这句话的分量——面对阁主的拳头自己尚无还手之力,那么面对连师父都忌惮不已的伯疯子,自己有任何抵抗之力么?
剑叶石不自觉地吞咽一口,仿佛他已经看到被血光染红的天际,而这次的惨象比方才所见惨烈何止千百倍?他艰难地转头看向韩巳,好似在场所有人的性命便掌握在他手里。
韩巳盯着伯清波的背影,此刻的他深知事态的紧迫,若是他再不做出决断,只怕后果会不堪设想!
就在韩巳沉默不语、心里权衡着这一切的时候,伯清波的脑袋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也正是这个动作,让原本举棋不定的韩巳迅速做出了最终的决定,只见他咬咬牙,对着戚琅说道——
“好!七先生,我答应你!王少惊的项上人头不日便会送至长安!还请七先生速速离开魏宫!”
面对韩巳的承诺,戚琅微微一怔,他神色复杂地看向伯清波,而伯清波却依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提着扫帚默默地向殿中走去……
显然,这便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解决手段。
“大——”
戚琅想开口叫住伯清波,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卡住了,因为此时的他不知道这位苍老的老者到底是自己的谁——是自己最亲近的小姑姑的恋人?是带自己逃离魏宫的恩人?是将自己送至老师身边的引路人?还是自己被放逐的大师兄……
一时间,一种复杂的情绪爬上心头,欲言,却又不知该从何而言……
伯清波没有停下脚步,他像是没有听到戚琅的话一般一直走啊走,直到他高大的身躯彻底消失在深邃的黑暗之中。
待伯清波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众人眼中后,戚琅向着伯清波离去的方向深深地一揖。
……
第二天,韩单亲自率大军五万前来,并将信阳宫团团围住,与之一同前来的还有韩巳、剑叶石以及草堂十数名大满强者。普天之下,能有此等待遇的怕是只有藏在宫殿中的那位老者才有。
韩单一声令下,士兵们鱼贯而入,可让所有人感到意外的事,在将信阳宫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后,却发现这座宫殿已空无一人。
在得知这个结果后,韩巳与剑叶石莫名地松了口气。在韩单询问般的目光下,韩巳说道——
“圣上已将圣旨,从今日起若有人胆敢擅自踏入信阳宫一步!杀无赦!今日之后,信阳宫香烛、贡品不能断!若有懈怠,全数问罪!”
韩巳的声音很大,也不知是为了体现重视还是为了其他什么。
在环视四周一番后,韩巳转身对着父亲点了点头,韩单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信阳宫,似乎觉得当年发生的一切就在昨日。最终,韩单双眼微微一眯,他大手一挥,数万甲士便退出信阳宫,而他自己也决绝地走出陈旧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