鑗副统领的一声令下,三千黑衣便毫不畏惧地向浩浩荡荡的魏军!
何为‘虽千万人吾往矣’!三千黑衣以飞蛾之躯义无反顾地扑向犹如熊熊烈火般的三万白马军。他们似乎就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生死,面对突如其来的绝境,他们像是早早就做好了准备一般。或许对于死过一次的人来说,余生的每一天都是新生,当死亡再次降临时,他们非但不会畏惧,反而有种与故人重逢的从容与淡定。
转瞬之间,三万魏军与三千黑衣终于撞在了一起。起初,黑衣卫借着高大体壮的羌马还能将魏军的防线冲破一些,可随着白马军源源不断地围上来,黑衣卫的前进愈发艰难。到了最后,黑衣卫每向防线底端前行一步,整个黑衣卫就会像被剥开的玉米一般褪去一层苞叶。
明月诚表面上平静如水,可他心里却大为震撼。这一小股骑兵队伍视死如归的气魄着实令他感慨,若是说自己的三万白马像一头蛮牛一般毫不讲理,那这三千黑衣就像一把坚硬锋利的锥子,就算没法与敌军抗衡,但却依旧能狠狠地扎入敌军的身体。更让他感到惊叹的是,这些黑衣卫像是不知疼痛、没有感情一般,就算身负重伤、就算被挑落马下,他们也不会发出叫喊!他们的眼里只有敌人,他们的脑中只有杀戮!不论敌军又多少、不论自己倒下多少同伴!他们誓死也要将叶长衫护送至安全的彼岸!
随着外层的黑衣卫不断地倒下,原本三千之众的黑衣队伍如今只剩下一千不到。
而魏军这边伤亡也不少,面对黑衣卫自杀式的冲击,不少白马骑兵还是心存畏惧,他们也是骁勇善战的军士,可何曾见过这样不顾生死的敌人?
在黑衣卫的护送下,叶长衫与姜牙牙慢慢靠近魏军防线的底端,最后在黑衣卫拼尽全力地冲杀下,他们竟然杀出重围!
面对此等局面,明月诚面色一沉,他大手一挥,身边的传令兵改变了手中的旗语,而白马军在得到主将命令之后,也不再顾及其他,向残余的黑衣卫发起猛烈的攻击。
在冲破魏军的包围后,黑衣卫本是与魏军拉开了数十丈的距离,可在明月诚的将令下,身后的魏军像追逐猎物的恶犬一般紧咬不放。
面对这等局面,黑衣副统领忽然高声喊道——
“停下!”
余下的数百黑衣卫行动极其统一的停止了奔跑。
而站在高处的明月诚见状也让大军停止了追击,数万大军亦是极为齐整地停下追击的脚步。
在荒野上,双方便这么一前一后地立在原地,之间相距不过数十丈。
见魏军攻势如此凌厉,黑衣副统领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般,他对着叶长衫说道:“我等护送叶大人最后一程,接下来便要靠叶大人自己了!”
对于这支履立奇功的骑军队伍,叶长衫心中是一万个不舍,看着不停倒下的黑衣卫他心如刀割。此时听副统领似乎有与敌军同归于尽的意思,叶长衫哪里还肯?他说道:“你我一同冲出去!”
“叶大人!我等以死相阻!还望叶大人不要辜负我三千弟兄的性命!”
听到这句,叶长衫再也绷不住,原本淡漠的他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涌出。
“黑衣卫!调转马头!随我阻击敌军!”
残余的数百黑衣齐刷刷地调转马头,不带一丝犹豫。
“叶大人!恕不远送!”副统领背对着叶长衫说道。
叶长衫心如刀割,但他也知道时机的宝贵。趁着黑衣卫用生命换来的短暂空隙,叶长衫挥舞着马鞭狠狠抽了下去,马儿玩命似地向前狂奔!
见叶长衫向大唐驶去,副统领举起手中利刃指向敌军,喊道——
“黑衣卫!随我杀敌!”
在他的带领下,余下那数百黑衣卫毫不犹豫地向千军万马冲去!
面对向己方冲过来的数百黑衣,三万魏军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撼与敬畏——这是什么样的敌人啊?这些还是人嘛?如此慷慨赴死、如此舍身成仁!敢问天下还有第二支这样的队伍么?
高处的明月诚长叹一口气,此时他的内心同样十分沉重,他淡淡地说道:“若是我大魏军士皆如此,圣上何愁中原不定?”
“将军请下令!”
“传令下去,全军迎敌!”
“将军,他们不过是两三百人,何须我军全军出动?”
“本将这是给黑衣卫最后的尊严,你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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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丞相卫女英迷惑天子,妖言惑众,强行放异族入关图谋中原,此行无异与虎谋皮!联中原诸国先逐蛮人、再讨魏贼,此任我大唐当仁不让!”
“圣上!左大人所言极是!北魏占我河东之地尚为归还,如今又放北蛮入关,我大唐如何能坐以待毙!”
“圣上!此危难存亡之际,我大唐已退无可退!恳请圣上迎战!”
“圣上——”
文武百官齐刷刷地跪了下去,恳求英平与北蛮、魏国宣战。
英平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随后缓缓起身。他看着堂下的百官,道:“百余年前魏帝与先生联结中原诸国于潼关会盟共商抗蛮大事,后才有中原联手共驱北蛮,而今先生虽逝,但其遗志尚在,这才有我大唐与北魏共守天门关之局……”
“圣上所言极是!”左公明附声道。
“可如今,他北魏一而再再而三地侵犯我大唐,先是占我河东之地不愿归还,而后又是西进洛都直逼潼关,现在可好,他直接将天门关打开,引狼入室!自古正邪不两立,我大唐若是再忍下去,只怕会惹得天下人嘲笑!”
“圣上英明!”左公明再次附和道。
“前些日子,朕偶然得了一支连环骑军,朕本想着让这支骑军组好后备着以放将来不时之需,可如今,朕倒觉得这支连环军是上苍赐予我大唐的救世之军!公孙错——”
“微臣在——”
“传朕的旨意,连环战马神威无敌、百骑一连,朕特赐‘神百连‘一名,并封常小天为神威大将军,官拜三品,赐其‘勇善槊’,命其于川中练兵!同时朕赐铁甲百万、骁骑千群,广招大唐上下良训之士以充实神百连!东出潼关之日,要叫蛮子知道我大唐军威!”
“微臣领旨!”
“抗蛮保国、收复故土,此任皆在我辈!愿诸位与朕共勉之!”
见英平表态,左公明再次高声喊道:“抗蛮保国、收复故土——”
而后,满朝文武皆跟着喊道——
“抗蛮保国、收复故土——”
“抗蛮保国、收复故土——”
“抗蛮保国、收复故土——”
……
……
英平负着手站在窗边,他的脸色极为阴郁,与方才在朝堂上的雄心万丈截然不同,此时的他看上去像是在等着什么,又像是在担心什么。
蹬蹬蹬——
一个侍卫从书房外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随后跪在英平身后,说道:“圣上,南边有消息了……”
“说吧。”英平淡淡地说道,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魏军忽然出现!将……将黑衣卫截杀,黑衣卫全数阵亡,无一人生还……”
“叶大人呢?”
“叶大人与姜家小姐逃生,此时恐怕已入长安。”
听到这个消息,英平长舒一口气,他疲惫不堪地挥了挥手,身后的侍卫知趣地退了下去,只留下英平一人独自站在空荡荡的书房内。
三千黑衣……朕的三千黑衣啊!这支屡次立下奇功的杀神骑军就这么葬送于自己之手,英平的心在滴血、在流泪,可他却又什么都不能表现——当北蛮破关的那一刻起、公孙错强推常小天成为神威大将军的那一刻起,黑衣卫的命运便已注定。其实早在英平对于常小天的任命犹豫不决之际,方直便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他如此建言道——
‘布衣卫散布天下,威胁尚小,而黑衣卫身处京城,千里奔袭犹如鬼魅,进出长安并无约束,况且当年朱雀之乱就是常之山将黑衣藏于西市,这才能以奇制胜,此等威胁不得不防。而校事府乃由常之山一手组建,校事府上下唯常将军之命是从,倘若常将军有变,那……加之如今圣上又欲封常小天将军为神威大将军,常氏父子一个手握重兵在外,一个执掌校事府,如此圣上不得不防啊。’
这话将英平内心深处那些不愿说出的想法全数摆上台面,见英平的想法被自己猜中,方直又说道——
‘况乎黑衣卫之死也不是没有价值,如今北魏勾结蛮人入关,百姓更是又惧又怕,若是黑衣卫被魏军所杀,倒是能激得大唐上下同仇敌忾。’
听方直说到这里,英平才狠下心做出了这个决定……
“诶——叶大人您听老奴一句,圣上他不在书房……他在……”
“给老子让开!”
御书房外传来叶长衫与邓公公拉扯的声音,从叶长衫的语气中不难感受出他的怒火。
“叶大人!您这是强闯御书房!要是圣上怪罪下来,可以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滚!”
看着窗外叶长衫与老太监拉拉扯扯的身影,英平高声道——
“邓公公,让叶大人进来吧。”
听见主子都发话了,邓公公也不再阻拦,只得悻悻地让叶长衫走进去。可接下来叶长衫的行为差点没把邓公公的老命给吓没了——只见叶长衫冲进御书房狠狠地推了英平一下,还险些将英平推倒!
“你疯了!?”英平怒目圆瞪道。
“我疯了?我看你才疯了!”叶长衫毫不示弱地还击道。
“叶大人!你好大的胆子——”邓公公苍老而又尖锐的声音也响起。
看着怒不可遏的叶长衫,英平抬手指了指他,随后又有一种有力无处使、有火发不出的感觉,最后只得重重地甩一甩袖袍,扭头道:“你先下去,这里就留朕与叶大人。”
“可是圣上——”
“快滚!”
“是……”
邓公公被英平一声怒吼吓得差点就瘫倒在地上,赶忙弯着腰退了出去。
待邓公公退出去后,英平重重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就每一件事让朕顺心!”
叶长衫依然余怒未消,他用着质问的语气问道:“那数万魏军为何会出现在三国交界!?我的行踪只有你和姜家知道,你说!是不是你!”
英平的耐心似乎也消磨殆尽,他冷冷地对着叶长衫说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叶长衫惊讶地看着英平,此刻站在他眼前的英平让他感到十分陌生。不过也正是这种陌生感反倒让他冷静下来,他思考片刻,说道:“臭棋篓呢?他在哪?是不是他给你出的注意!?”
“够了!”
英平再次呵道,只不过这次呵斥的对象不是他人,而是这么多年与他患难与共的叶长衫。
“英平,你——”
看着满脸不可思议的叶长衫,英平冷冷地说道:“朕……是一国之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要谁活,谁就能活,朕要谁死,谁……就得死!”
叶长衫眼神愈发的震惊,他摇着脑袋盯着英平,甚至连话都不知道改如何说。
英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又带着微微颤抖地将其吐出,最后等心境稍稍平复后,缓缓说道:“为了更伟大的胜利,有些代价朕不得不付出。”
“这可是黑衣卫三千将士的性命!你就这么让他们白白牺牲!?”
“你以为我愿意!?”英平大声吼道,面对自己最亲的兄弟的质问,他忽然感到一阵委屈与愤怒,他盯着叶长衫,说道:“你以为我就没有付出过‘代价’!?师父的死,是不是代价!为了让王家放下戒心,我让芸月阁来刺杀自己,为此还险些将知唐搭进去,这是不是代价!还有伊依!我亲手将她送上花轿却不能让她免于远嫁,这些年没有一天晚上我不梦见她!你说!这是不是代价!?”
叶长衫被驳得哑口无言,他盯着英平盯了老半天,最后只憋出三个字——
“你疯了。”
英平将目光从叶长衫身上移开,他目光平静地望向远方,淡淡地说道:“朕确实疯了,人若不成疯成魔,又如何能成功?更何况,朕面对的本就是一个比自己强大百倍的疯子,要是想赢她,朕只能比他更疯!”
“疯了……都疯了……”
叶长衫知道如今的英平已绝非昔日那个没心没肺的少年,自己也无法改变他,只能不停地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现实一般。
英平没有理会怔怔出神的叶长衫,而是走到桌案旁坐下,并随手拿起一卷奏折,边看边说道:“你也别去找方直的麻烦了,这事最终还是朕点的头,要是没什么事,你就先退下吧。”
叶长衫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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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内一阵狂风刮起,花草树木皆弯腰俯首,仿佛是在朝拜某种力量一般……
北蛮大帐中,国师花法沙正参阅着军机,他身边坐着一位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从他身下的座椅以及他身上华丽的兽袍不难猜出,此人便是当今北蛮之王——烈旭。
烈旭是前一任蛮王最小的儿子,他不但诸位兄长的自相残杀下存活并登上皇位,并且在百年之后再次一统北蛮,很显然这位烈旭绝非等闲之辈。看着大帐内辽阔的中原地图,烈旭深吸一口气,道——
“国师,天门关外大荒万里、雪国无疆,如今我们又回来了!”
听烈旭感叹,花法沙也颇受感触,自己与族人在关外这等恶劣的环境下生活数十年,如今他们再一次顺着先人的步伐踏入中原,这怎叫他不感慨?
“是啊,大王,咱们又回来了!”
看着地图上那道雄伟的险关,烈旭微微一笑,他还记得当他亲眼看到天门关的险峻时的那种压迫与绝望,曾几何时他认为自己这辈子都无法跨越这道雄关,可如今他与族人却轻松无比地站在雄关的另一头,这是他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回忆起当初北魏使者提出那个惊人的建议时的场景,烈旭笑道:“你说,我们到底是如何站在这里的?”
花法沙先是一怔,随后慢慢说道:“因为人的欲望。”
烈旭点点头,很显然他对这位国师的说法很是认同。随后,烈旭走出大帐,花法沙也跟着走了出来。看着帐下二十万蓄势待发的天铃兵,烈旭忽然感慨道——
“人啊终究是野蛮的,中原人称咱们为蛮人,可他们自己呢?同在中原不同国家之间要斗,同一个国家不同派系之间要斗,同一个派系不同想法之间要斗……皇帝的儿子会斗,宫中的妃子会斗,就算普通百姓住在两隔壁也会斗,这人啊当真是生而好斗。”
“大王所言极是!也只有大王这样能一统大荒的才算上当世雄主!”
“哈哈哈——”
“哈哈哈——”
主臣二人放声大笑,其声直穿云霄,像是要让整个中原都听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