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的预感应验了。
接下来的几场狩猎,他次次满载而归,最后一场更是猎到猛虎。
当时的情形的是,他和赵颢一同追逐鹿群,各自盯上一头雄鹿,不想中途窜出一头雄虎,猛然扑向鹿群。
结果不用提,一箭贯穿雄虎的脖颈,准得不能再准。
甲士抬回雄虎,取下猎物颈上的青铜箭,双手高举过头,扬声道:“君上威武!”
“彩!”西原国甲士齐声高喝,声势惊人。
参与狩猎的各国使臣无不纳罕。想起关于郅玄的种种传闻,若都是真事,没有夸大的成分,这样的情形就不足为奇。
狩猎结束后,队伍前往祭台,郅玄猎到的虎和赵颢捕杀的熊一同作为牺牲,供奉给天神。
伴随着巫的祝祷,郅玄和赵颢步下战车,依次登上五座高台,向四方朝拜。
两人身着长炮,腰束玉带,一人玄,一人赤。
冠上玉色晶莹,彩宝珍珠熠熠生辉。
祭祀是整场婚礼最重要的环节,高台之下,两国卿大夫均着弁服,各国使臣也是盛装打扮,共同参与这场隆重的祭祀。
高台四周燃起篝火,筑起的柴堆高达三米。
两国的巫不惧寒风,袒露上身,仿效猛兽发出吼声,同时投掷出火把,一举点燃柴堆。
火焰熊熊燃起,四团巨大的篝火拱卫祭台,将祭台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巫伏身在地,双手高举,诵出祭词。继而纵身跃起,围绕火焰腾挪跳跃,开始又一轮祝祷。
鼓声隆隆而起,兽皮制成的大鼓被抬出,强壮的甲士手持以兽骨制成的鼓锤,在火光下奋力敲击。
鼓声、祝祷声合二为一,萦绕在祭台四周,压过凛冽的阵风,敲击每个人的耳鼓,震人心魄。
郅玄牢记礼仪的每一个细节,无需宗人提点,依礼拱手下拜。这让站在台阶上的北安国宗人十分诧异,西原国宗人则高昂起头,与有荣焉。
鼓声持续半个多时辰,号角声加入进来,整场祭祀达到最高潮。
巫拔高声调,高亢的声音穿云裂石。
台阶上的宗人擎起玉盏,送到郅玄和赵颢面前。
“饮!”
伴随着宗人口中的调子,郅玄双手托起玉盏,同赵颢对饮。
盏中是粮食酿的酒,极其珍贵,唯有重大祭祀才能饮用。酒水未经过滤,盛在盏中略显浑浊,饮下去时,酒味实属一般,还带着酸,更因融入兽血呈现出另一种古怪的味道。
总之,哪怕早有准备,郅玄也禁不住皱眉,强忍着才咽下去。
艰难饮完祭酒,郅玄放下杯盏,和赵颢对面行礼,再一次转身朝拜四方天地。
人王赏赐的玉被抬出来,两人的聘礼嫁妆也被抬出,依次绕过祭台。
东西实在太多,不可能成箱抬出,只能折中一下,分别以一块玉、一枚金、一匹绢、一捧粮和一头牲畜代替。即便如此,绕行的队伍仍一眼望不到尽头,可见两人的家底有多丰厚。
队伍行至近前,看到侍人婢女手捧的金玉粮食,围观的各国使臣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发现队伍中还有象征武器军队的弓箭皮甲,众人更现出震惊之色。
郅玄是西原国国君,赵颢是北安国卿,今后还将为正卿,两人联姻代表两国结盟,比会猎盟约更为牢固。如此一来,四大诸侯国的地位恐将重新洗牌。
祭祀结束之后就是宴会。
宴会场地早已经备好,就在新落成的国君府。
府内大殿宽敞,足以容纳千人。殿前也能设置座位,撑开帷幕,点燃篝火,一样可以与宴,共飨庆典。
众人回城,一路穿行长街,脚下是铺设的石板,道路两旁是挖掘的水渠。水渠对面是成排的坊墙,墙后矗立整齐的石屋,零星有灯光闪烁,大部分仍空空如也。
早在队伍进城前,就有卒伍领命,在路旁立起火把。
火光照亮长街,驱散黑暗,如遥远星河落入凡间。穿行而过,不少人发出惊叹。
各国使臣惊叹于城内的别出心裁,郅玄却在暗暗点头,决定建造新城时,在城内增设路灯,以火烛照亮,再设置打更人,以期一步到位。
队伍抵达国君府,氏族陆续下车,依唱名进到府内。
殿后聚集乐人,编钟声传来,众人顿时精神一振,看向郅玄和赵颢,再一次惊叹这场婚礼的大手笔。
编钟初为礼器,三枚一套,人王祭祀所用。后由人王赏赐给有功的大诸侯,由三枚增至六枚,再到九枚。用途也随之改变,由单纯的祭祀礼器发展成为乐器,开始出现在重大的庆典中。
因编钟的特殊性,绝大多数诸侯国都凑不齐一套,唯有四大诸侯国能完整用于祭祀庆典,却也不会轻易示人。
其余的诸侯国中,唯有漠国是例外。
漠氏祖上到底阔绰过,跟随人王南征北战,获得诸多赏赐,其中就有三只编钟,在国君继位和成婚时都会奏响。
正因这份底蕴,漠国才能坐拥财富存续至今。否则地话,夹在两大诸侯国之间,又被不少中等国家虎视眈眈,单靠国君嘤嘤嘤生存,岂非是笑话。
音乐声中,众人陆续落座。
郅玄和赵颢同在上首,鉴于两人身份,郅玄居右,赵颢在左。
两人下首第一位分别是粟虎和先豹,其下是本国卿大夫,再之后才是各国恭贺的使臣。
殿内位置不够,部分人必然要坐到殿外。好在有帷幕挡风,每隔数步就有火盆,桌旁还有火把和青铜灯照亮,和殿内并无太大区别。
乐声告一段落,美味佳肴逐一送上,并有盛在瓮中的美酒。酒以果实酿造,拍开瓮口,飘出的酒气醺人欲醉,还带着若有似无的香甜。
中都城来的大夫感到熟悉,待酒水舀入杯中,看着鲜亮的颜色,终于想起,这不就是王子淮手下出售的美酒,引得中都城氏族争相抢购。
原来此酒出自西原国?
不提中都城来人如何想,食物送上,郅玄和赵颢一同举杯,邀众人共饮。
三杯过后,乐声再起,缥缈如同仙音。
身着彩裙的舞婢伴着乐声行入殿内,腰肢款摆,双臂高举,舞动间如弱柳扶风,道不尽的风流妩媚。
与宴众人却无暇欣赏歌舞,绝大多数都被食物吸引,筷子拿起来就停不住。众人一边吃,一边满心惊叹,世上竟有如此美味,一道鱼羹鲜美如斯,彻底打破他们的认知。
宴上食材由府令把关,庖厨也以郅玄带来的人为主。
菜肴规格严格遵照礼制,用料和做法却多有不同。
炙肉炖肉多加几种调料,味道更上一个台阶。尤其是炖肉,在锅内炖得酥烂,轻轻一拽就能脱骨,吃到嘴里,肉汁瞬间爆开,即使是大氏族也没尝过如此美味。
鱼羹更让众人大开眼界。
一米多长的大鱼,鱼刺全部剔除,鱼肉捶打成糜,制成原始版的鱼丸,加入汤中煮,味道鲜美得超出想象。
豆腐更被做出花来。
在压制出相对有韧性的豆腐后,厨开动脑筋,花样做法频出,还无师自通学会了油炸,简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宴会上有数道炸菜,豆腐、鱼、鹿肉、鸡肉甚至是煮熟的鸡蛋,只要能炸的全都作为材料,取味道最好的几样送上桌,备几碟蘸酱,既新奇又美味,吃得众人大呼过瘾。
宴上的主食也是独树一帜。
自从有了石磨,给谷物脱壳变得简单。蒸饭之外,席上出现蒸制的饼、馒头,还有大馅的包子。
馒头包子本不该这时出现,怎奈郅玄手下的厨如打通任督二脉,一夜之间学会如来神掌,总是能举一反三。
不仅如此,厨们还经常凑到一起商量,彼此交流经验,各种琢磨。琢磨来琢磨去,豆腐有了,发酵的方法有了,各种豆腐制成的菜肴送上餐桌,各种面制主食应运而生。
郅玄还吃到过厨用肉汤煮的面片,努努力,估计拉面都不是问题。
郅玄习以为常的食物,对众人来说却十足新奇,三牲五鼎犹有不及。以至于宴上歌舞换了三拨,婢女换成雄壮的汉子,众人毫无觉察,全都一心一意专注美食,吃得头也不抬。
今日之后,随着使臣的队伍陆续归国,宴上美食和美酒的名声也将传扬出去,不出意外地话,有眼光的商队必将接踵而至。
人气不断聚集,还愁经济不能发展?
经济发展,城内变得繁荣,必然会吸引来更多人口。
这是一个良性的循环,只要口子打开,一切都会朝预定的方向快速发展。
整场宴会宾主尽欢。
直至后半夜,众人才散席离开。
果酒度数不高,后劲却有些大,不少人不胜酒力,离席时脚步踉跄,被同伴扶住才勉强站稳,没有当众出丑。
众人离开后,郅玄和赵颢也去往后殿。
遵照礼制,城内还将欢庆数日。欢庆之后,两人还要各自召见使臣。等到他们离开,庆典才算是圆满完成。
进到后殿,郅玄挥退婢女和侍人,解下玉冠,顿觉头皮一松,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就在他要动手解腰带时,身后突然传来声响。
落在腰带上的手一顿,郅玄顿时表情微妙。
忙了这些天,他都差点忘了,这不是典礼,是他的婚礼!
转过身,就见赵颢站在三步外,表情有些古怪地看着他,似乎想笑又在强忍着。
郅玄故意打量对方两眼,挑眉道:“想笑就笑,别强忍着。”
不出意外地话,两人后半辈子都要生活在一起。虽然不会天天相对,但见面就要绷着也实属难为人。
既然已经成婚,不如诚实以对。
不涉及到各自的利益,有些事不必隐瞒,让自己轻松一点不好吗?
郅玄话音落下,赵颢果然笑出声音。笑声传到殿外,常年侍奉他的府令都不免心生好奇,究竟何事引得公子发笑。
赵颢笑得畅快,郅玄也被感染,笑着走过去,一把拉住红色的发带,利落解开,顺势将他头上的玉冠也摘了下来。
黑发如瀑,鸦羽一般。
郅玄挑起一缕,凉滑的触感让他想起最顶级的丝绸。
赵颢握住他的手腕,取回自己的发,在郅玄惊讶的目光中握住他的一缕头发,长指灵巧缠绕,黑发编织成结。
“与君结发,福履成之。”
郅玄眨了下眼,领会话中含义,倏然绽放笑容,扣住赵颢持发结的手,另一手扣住他的后脑,掌心轻轻下压。在对方低头时,以吻封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