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生铁的出现让郅玄精神大振。

有了生铁,熟铁还会远吗?

继续展望一下,他是不是还能期待钢材?

掌握冶铁炼钢的工艺,无异于握住时代的财富密码。

冶炼出合适的材料,钢刀铁甲不再是梦。

以新甲武装的军队,单是防护能力就高出别的军队一截。再配备削铁如泥的钢刀,在诸国面前横着走也不是不可能。

铁的出现还会改进农耕和生活。

冶铁工艺完善,铁器大批量出现,武器之外,农具会实现跨越性的发展。例如犁具、铁锹、铁锯、铁铲等,都会对开荒耕种产生极大影响。

材料充裕的话,还可以制作铁锅一类的器具。

氏族习惯用青铜器,民间使用的器具则是五花八门,陶器、石器不一而足,甚至还有骨器。

厨手艺再精湛,限于烹饪条件,翻来覆去都是烤炖煮,绝顶食材也会吃腻。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句话实在是至理名言。

郅玄做梦都想改进烹饪方式。

想到铁锅能带来的美食,郅玄就禁不住心头火热。

不过这些都停留在想象,目前的冶炼技术还在起步阶段,生铁的产量不高,技艺也不纯熟,一切的一切都要匠人们继续摸索。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郅玄知晓铁器的好处,却不能一蹴而就。

他对冶炼技术并不熟悉,一知半解似懂非懂,说多了全无益处,反倒会影响匠人的思路和判断。外行不该指导内行。随意瞎指挥,别说事半功倍,事倍功半都是运气。到头来就是事事不成,平白耗费资源,浪费时间和力气。

郅玄越想越远,完全是在走神。

旁人却不知道。

匠人们匍匐在地,见郅玄许久不出声,原本雀跃的心情逐渐被不安取代。莫非他们出了错,炼出来的不是国君要的东西?

几个大匠互相交换眼神,都能看出对方的忐忑。

若真是如此,他们今天非但无功反而有过!

耗费大量石涅和矿石却炼不出国君要的材料,弄错了还沾沾自喜妄想请功,实在罪该万死!

想到这里,匠人们全都冒出冷汗,面色瞬间惨白。

“君上,仆有罪!”

匠人们忽然开口请罪,郅玄被从畅想中拉回,看到满脸愧疚的大匠,困惑地眨了眨眼。

负责工坊的下大夫也心生误会,满脸惭色,向郅玄拱手请罪。

“君上,臣未能详察,有罪!”

郅玄愈发感到困惑,明明是件好事,为何会突然请罪?

府令看出端倪,向郅玄低声解释,同时为下大夫说了几句好话。毕竟人是由他举荐,事情虽然没办好,求情几句,好歹能有转圜的余地。

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郅玄不由得摇头。

误会大了!

“此物正为所需,我甚是满意。尔等有功,当赏!”

误会解释清楚,下大夫和匠人们才敢松口气。

郅玄大手一挥,大手笔赏赐下大夫和匠人。

下大夫得赏十金,绢十匹,更有一枚玉环。

匠人们赏赐不一,大匠得粮和绢,其余匠人减半。帮工的仆役得粮,工坊中的奴隶也得一餐饱饭,可谓是皆大欢喜。

赏赐当场发下,众人都是喜气洋洋,连奴隶都是喜笑颜开。

“谢君上!”

赏赐结束之后,郅玄肃然神情,对工坊提出要求,既然成功炼出生铁,下一步就是扩大规模,提高产量。

地盘他有,矿场他有,人手他也有。

缺人给人,缺钱给钱,有其他要求,只要关乎冶炼,他都会尽量满意。

给出这么多,唯一的要求是工坊开足马力,尽可能快地完善冶炼技术,扩大生产规模。

他要大量的生铁,更要熟铁和钢。

工坊如何做他不管,如何选拔匠人他也不干预,总之,他只看结果。

“君上放心,臣一定做到!”下大夫郑重承诺,大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架势。国君赐玉是何等荣耀,士为知己者死,不能完成君上的要求,他情愿自己抹脖子!

好一条刚烈的汉子!

不等郅玄感叹完,大匠也当场表态,自今日起吃住都在工坊,几人轮换看守土窑,一定要炼出让郅玄满意的材料!

郅玄不懂冶炼工艺,只能向匠人们简单说明生铁、熟铁和钢的区别,重点讲明几种材料的用途。

“能得神兵利器?”

听郅玄提到钢刀,匠人们热血沸腾,甲士卒伍更是满脸激动,因兴奋面色潮红。

西原国军队本就实力强横,再配备削铁如泥的钢刀,岂非如虎添翼,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郅玄欣慰之余也有几分无奈。

他明明提到了铁锅和农具,结果有一个算一个,关注点都在武器上,为之奈何!

下大夫和匠人们表明心迹,当场立下军令状。仆役和奴隶们也暗下决心,必要竭尽所能,达成国君愿望。

原本工坊就十分忙碌,郅玄此行之后,坊内炉火日夜不熄,不久之后还出现了锻打声,可见众人工作热情之高。

身为封建奴隶主也不好如此压榨。

郅玄几次派人去工坊劝说,工作热情高是好事,但该休息也要休息。

匠人们当面领旨,答应得十分痛快。等传话的人离开,依旧我行我素,该干什么干什么。他们一定要炼出钢,要锻造出君上口中的神兵利器!

在信念驱使下,匠人们工作热情愈发高涨,派去劝说的人无功而返,更是起了反效果,几乎每去一次,匠人们留在工坊的时间就会越长。

内部的人知道实情,明白不是郅玄要求,而是工坊上下主动加班加点。

外部的人不知道,不免心生误会,加上宵小有意推动,关于郅玄残暴不仁的流言很快出现,甚嚣尘土,一度压过了他的仁义之名。

日复一日,流言没有断绝,反而愈演愈烈。

郅玄的名声逐渐两极分化,有人指他残暴凌弱,怙恶不悛,也有人夸他任厚和善,爱民如子,截然不同的两种口碑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委实称得上稀奇。

匠人们投身工作,都没想到会产生此类流言。

郅玄知道的时候,名声早已经传开。反正对他没有多大影响,索性随他去了。

巡视过工坊,考虑到络绎不绝的商队和各方探子,郅玄决定以冶炼工坊为中心划出一片区域,派重兵把守。除工坊内部人员及获得许可之人外,其余人一概不得入内。

“凡刺探及强闯者,发现立即抓捕,逃跑反抗格杀勿论!”

冶铁技术必须保密,就算是赵颢,郅玄也无意透露分毫。

两人成婚不假,西原国和北安国结盟也是真,但该有的界限不能模糊。

究其根本,以郅玄的身份,婚姻最主要是政治考量,感情不过是锦上添花,不能左右他的判断。彼此之间毫无保留,自始至终绝无可能。

听起来很像渣男,可他身为国君,首先要考虑国家利益。

铁器何等重要,别说北安国,在一定时期内,国内氏族都要隐瞒。至于中都城,除非人王询问,郅玄绝不会主动提及。

这样的做法符合氏族规则,无人能够指摘,更无法诟病。

工坊周围布下重兵,全部出身郅地和凉地,对郅玄的忠诚度极高,非寻常可比。有他们在此把守,查验出入之人,别说各国探子,连只苍蝇蚊子都飞不进去。

如此一来,郅玄就可以集中精力处理政务,抓紧提拔和任命干才,由其负责玄城的建造工作。等一切安排妥当,他就该动身返回西都城。

原本他无需急着动身,盖因人王命王子淮亲来迎娶,身为西原国君和原氏家主,他不能不露面,必须面见王子淮,在国都送原桃出嫁。

再者,人王降下恩宠,郅玄也不能不做表示。其他方面不好更改,原桃的嫁妆必须丰厚。

上一次的猴儿酒未能送出实在是遗憾。

队伍半路遇到袭击,死伤惨重。此事不只激怒郅玄,还引得羊皓出兵,在藏兵点周围碾压式清剿,力度和犁地没多少区别。

军队回城后,羊皓见到郅玄,送上战中缴获,明言没有抓到真凶,事情绝不能善罢甘休。甭管背后是东梁国还是南幽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日后必要再次发兵,不打到对方跪下绝不算完!

西原国和东梁国有五城旧恨,和南幽国的关系也称不上和睦。羊皓的决定得到粟虎支持,卿大夫们纷纷响应。

郅玄不好强压众意,事实上他也没想压。

等到时机成熟,一场国战不可避免,区别仅在于单线还是双线,是局部战争还是举国参战。

不是郅玄爱好战争,而是形势容不得他犹豫。

对方的刀子已经亮出来,举棋不定非丈夫所为。不只要真刀真枪的迎上去,还要把对方打痛,痛到再不敢起相同的心思。

西原国尚武,郅玄身为国君必须要做出表率。

他手握新军,马上就要掌控上军,他必须强硬,斩获无可争议的战功。如此才能稳固地位,进一步掌控军权和政权,拥有更多和卿大夫掰腕子的底气。

战争的基调定下,接下来就是搜集证据,为出兵夯实基础。

在那之前,原桃的婚礼是重中之重,不能出现差错。正因知道这一点,羊皓等人才会暂时收兵,没有进一步扩大事态。

趁这段时间,郅玄召集宗人和史官,询问送亲的相关章程,并决定再次前往密林,重新搜集一批猴儿酒。

是不是真正的猴儿酒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从林中带出。东西带回城,只要他一口咬定是树中藏酒,那它就是!

这批酒带入中都城,将成为原桃的敲门砖。用得好的话,她就能借此打开局面站稳脚跟。

质疑的声音肯定会有,却不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原桃送的是人情,收礼之人看重的也不会是酒水,而是她背靠的家族,是身为西原国国君的郅玄。

这就是氏族的默契和规则。

所谓的树中藏酒不过是借口和引子。若有谁想不开,揪住果酒来历不放,非但不会影响到联姻,反而会贻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