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离开北都城,赵颢所部日夜兼程,出边境后全员策马,在春耕过半时抵达颢城。

因未提前通知,队伍在深夜叩门,城头守军不知端地,还以为是有胆大包天之徒袭击颢城,迅速发出警讯。

火把成排燃起,照亮城下象征国君的战旗。

甲长揉了揉眼睛,借火光望见旗帜,辨认出队伍身上的甲胄,立即高声道:“收箭,君上驾临!”

颢城地处草原,和玄城守望相助,既要迎接往来商队又要搜捕流窜的狄戎和野人,驻军力量不亚于边境重镇。

在察觉城外异样时,城头守军迅速就位,在女墙后张弓搭箭。一声令下即能箭矢如雨,将来犯之敌射成刺猬。

甲长的呼喝声十分及时。

伴随着命令下达,更多火把燃起,城头被照得灯火通明,和白昼无异。

城门下,一名骑士越众而出,策马上前,抵近之后高举一枚铜牌,进一步亮明身份。

与此同时,赵颢下令摆出仪仗。

驾车者挥动缰绳,六匹枣红色的骏马齐声嘶鸣,雕刻精美花纹的战车出现在众人眼前。

望见一身红袍的赵颢,甲长飞速跑下城墙,亲自拉开门栓,带领卒伍转动绞盘。

黑夜中,吱嘎声响传入城内,在空旷的长街上形成回声。

数名卒伍飞奔入城内氏族坊,拍门喊醒城内官员,传达君上驾临的消息。

拍门声和叫嚷声混杂在一起,厚重的木门后很快传来脚步声。

大小官员从梦中惊醒,得知赵颢抵达,顾不得伏地请罪的家仆,猛然从榻上跳下来,用最快的速度更衣束发,提上鞋子就朝府外奔去。

因动作太急,有三人上马后才发现腰带未系。幸亏夫人从身后追来,帮助他们整理衣冠,才不至于忙中出错,当着国君和同僚的面出丑。

为能第一时间迎接君驾,官员们不约而同放弃乘车,全部骑马。

不多时,寂静的长街亮起火光,传来一阵阵马蹄声。

声音吵醒沉睡的城民,陆续有人披衣出门,或是打着火把或是提着油灯,聚集到街旁观望,欲知究竟发生何事,竟使得全城官员深夜策马狂奔。

草原双城不比中原城池,因地理位置之故,夜间实行严格宵禁。为此专门颁布法令,告示张贴城内。

违背宵禁令者都会遭到严惩,国人庶人一视同仁,氏族也不例外。

今夜情况实在特殊,城民不知赵颢驾临,望见官员打破宵禁令,夜间策马奔过长街,心中惴惴,猜测纷纭。

多数人想要一探究竟,索性跟在官员身后,一起走向城门。

抵达城门下,官员们陆续下马,抓紧整理衣袍,跑步冲向城门。

城民跟在他们身后,隔着列队的卒伍望见城门开启,一驾豪华的战车穿过城门洞,出现在众人眼前。

拉车的战马通体枣红色,额头、脖颈和背部覆盖皮甲,四蹄钉有马掌,走在青石铺设的长街上哒哒作响。

战车华盖覆满彩色纹路,在火光照耀下格外醒目。

双面车壁雕刻飞鸟,上涂彩漆,羽色夺目。飞鸟双眼镶嵌彩宝,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战车四角立下战旗,旗上绘有粗犷的图腾,和车厢精美的花纹形成鲜明对比。

车门和车窗皆已打开,借火光看清车内的身影,城民们的担忧一扫而空,情绪瞬间沸腾,兴奋道:“君上,是君上驾临!”

迎接的官员在车前行礼,随即让开道路,跟随在战车左右。

入城的动静委实不小,心思飞速扩散开。不多时,城内各坊亮起火光,星星点点,如繁星落入大地。整座颢城被光芒笼罩,刹那间亮如白昼。

赵颢没想大张旗鼓,奈何事不遂人愿。

城民陆续聚集而来,街道两旁被挤得水泄不通。

欢呼声震耳欲聋,传出城外,惊走夜间出没的野兽。不管虎豹还是狼群,全都饿着肚子跑远,鹿群近在咫尺也不敢发起攻击。

战车穿过长街,停在昔日的公子府前。

赵颢身份发生改变,府内格局也随之变化。最显著的就是府门,经过改造,同玄城的国君府一般无二。

赵颢下车入内,没有着急休息,而是连夜召见群臣询问春耕事宜。

这一举措出乎众人预料,打了大小官员一个措手不及。

兢兢业业之人不觉如何,反而认为国君勤政,实乃不折不扣的大好事。个别人心中有鬼,见赵颢要查阅近期簿册,神情微变,被赵颢轻易捕捉。

“来人。”

在处理政务上,赵颢素来雷厉风行,和战场上风格一致。

他没有多费口舌,召来甲士,手指点了点正言辞推诿不肯马上呈递簿册的几人,道:“拖出去,杖。”

无罪的情况下杖刑氏族,简直骇人听闻。

在场官员部分变色,部分短暂惊讶,很快又变得平静,甚至是习以为常。

后者追随赵颢多年,深谙他的行事作风。

在军中时,尤其是初掌军的几年,赵颢驭下极为酷烈,遇到对手更会斩尽杀绝。强硬的手段为人侧目,也是他杀神之名的由来之一。

看到面露不忍的同僚,一名出身赵地的中大夫迅速出手,强按住他的肩膀,对他摇了摇头。

“别冲动,君上自有主张。”

甲士严格执行命令,眨眼时间,一名中大夫和三名下大夫被拽出队伍,遵照赵颢的命令,拖到殿前一起行刑。

“杖!”

赵颢下令杖刑,没有限定数量,他不说停,行刑的甲士就会继续。这种情况下无需报数,打死不论。

这一幕惊呆不少人。

尤其是从南地调来的氏族以及从别国投奔的大夫,看向赵颢的目光浮现畏惧,对他的杀神之名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世人传言西原侯蛮横暴虐,实则赵颢更有暴君潜质。

郅玄对敌毫不留情,遇到触碰底线之人更是心狠手辣。但他终归讲理,凡事讲究证据,一般情况下,罪证确凿才会施以惩戒。

赵颢则不然。

他可以不问证据,直接当众杖刑氏族。这样的做法才是酷烈,才称得上暴虐。

在场氏族除了不忍,竟没想过质问和反抗。一来是赵颢的杀神之名太过深入人心,二来,他们心中清楚,被抓出来的几人并不无辜。

仗着君上数月不临颢城,四人串通一气中饱私囊,胃口不断增长,胆子也越来越大,迟早要出事情。

对不相干的同僚,氏族多奉行自扫门前雪,不会吃力不讨好专门出言提醒。

对一门心思求死的蠢货,实在没必要浪费精力。

甲士挥舞着木杖,一下接着一下,沉闷的打击声接连不断。

没过多久,四人就被打得鲜血淋漓。

“君上,簿册在此。”

一名下大夫走入殿内,随他一同入殿的还有两只木箱,里面装满竹简,无法抬起只能拖动。

赵颢亲手打开箱盖,展开一册竹简,片刻后放下,取出第二册,紧接着是第三册、第四册。

他一目十行,浏览的速度极快,却非囫囵吞枣,很快查出问题。

在他翻阅竹简时,殿内群臣屏息凝神。哪怕尽忠职守未做任何违法事,被压力所慑,也不免心中忐忑。

一箱竹简翻阅完毕,赵颢甚至没去翻第二箱,即知城内商坊出现问题,里面多出四只蛀虫。

好在问题不大,他们没来得起罗织更大的关系网,仅在商税上略作手脚,没敢有更大的动作。

饶是如此也不能轻饶,必须重惩。

双城是深入草原的桥头堡,战略位置极其重要。无论颢城还是玄城,内部绝不能出现问题。

今日放过这四人,他日难免有仿效者出现,有样学样,对颢城商坊动手。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郅玄再三重申,赵颢十分赞同。

今日,他不仅要重惩四人,更要诛连家族,让颢城上下知道,律法如山不容违背。谁敢以身试法,不管身份地位如何,势必受到严惩。

国君府内的灯火彻夜未熄,隔日天刚亮,即有甲士策马奔向城门。

原本光秃秃的城墙上吊起四个木笼,笼子里赫然是四颗血淋淋的人头!

同时有卒伍四处张贴告示,广告四人罪行。

奉命抄家拿人的甲士闯入氏族坊,四家上下有一个算一个,全没能逃脱。核对身份之后,不分男女老幼全部下狱,等待君上处置。

事情发生得太快,等城民们打探清楚,四人的家宅俱已清空。

其中三家发现密室,内藏奇珍异宝,还有贪墨留存的证据。一家挖掘地道,竟藏有数箱兵器。从武器的数量来看,未必是想造反,更大的可能是高价私售。

在草原上,中原武器向来供不应求。尤其是西原国的兵器,往往能卖出天价。

此人不只贪墨,更私下贩售武器,实属胆大妄为。

看到清点出来的册子,颢城官员集体冒出一身冷汗。

幸亏发现得早,继续被他瞒天过海,注定会酿成大祸。届时,自己没参与也难辞其咎。

思及可能的后果,颢城内的氏族咬牙切齿,怒不可遏。如果不是四人已被斩首,他们恨不能亲自动手,将这四人千刀万剐。

赵颢在颢城停留十日,比预期长出一倍。

为肃清城内,重新制定商坊条令,他必须坐镇国君府,确保问题彻底解决,不留一丝隐患。

因时间拖长,还是出于被迫,赵颢的心情相当糟糕,整日面色冷峻,浑身煞气萦绕,仿佛随时随地都将刀锋饮血,活脱脱一个嗜杀的暴君。

氏族们受到震慑,从心底生出寒意。

最直接的反应,今后相当长的时间内,再不敢有人以身试法,除非想沦为国君的刀下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