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飘着细细地雨丝,李桂香撑着把油纸伞,慢慢悠悠地拐进了小西胡同。
刚进胡同,就碰着了一妇人手里挎了个竹篮自宅子里出来,妇人言语熟稔:“哟,支大娘子这是打哪去?”眼睛骨碌一转,以手掩嘴低眉浅笑,小声地道:“莫不是福家?”
“张二娘子好眼力。”
“说的是哪个?”妇人好奇的问:“又是年姐儿?年姐儿性子好,娶了进门最省事不过,可惜福家无子撑门户,都说年姐儿要留家里招婿,是不是这么回事哟?支大娘子五天跑两趟,福家的门槛经你鞋底儿踩着,是愈发的油光油亮,这回说的是哪家?招婿想要招个样样儿都不错的,也忒难,可惜了年姐儿的好性子好颜色。”
李桂香耐着性子听她说完,旋即和和气气的笑:“张二娘子眼力好,猜猜呗。”说完,抬脚就往巷子里走。
“让我猜,倒是漏点儿口风给我呀,一点口风都不漏我能猜着啥……”碎碎念的张二娘子瞧见李桂香走远,拧了眉头不甘不愿的收了声,走了两步,低声呢喃:“支大娘子这嘴呀,跟缝了针似的严实,不说便不说,回头串门问去。”寻思着家里的大妮儿也要张罗亲事,正好和福大娘子说说话,支大娘子这般瞧着还挺靠谱,大妮儿的事托给她,还能睡个安稳觉呢。
小西胡同里面,略显老旧的小宅门前。
李桂香轻叩门环,接着才开口:“福大娘子可在?有好事上门。”
灶屋里,福常氏正在剁肉馅,隐约听见有人喊,她放下菜刀,双手在腰巾上擦了擦,随即取下放一旁,边走边往门口望:“在呢,谁家找?稍等会儿。”
“福大娘子是我,大东胡同支家。”
还未见着人,福常氏脸上先有了笑意,开了半扇门:“是支大娘子呀,屋里坐。”迎着人进了堂屋,她沏了杯热茶递上:“下雨天,外面还挺冷,喝碗茶热乎热乎。”
“这天,一下雨就冷,仿佛还透着几分冬日里未散的寒呢。”李桂香端着茶,抿一小口,润润唇舌,笑着说道:“倘若是旁人,就冲这下雨天,我才懒得出家门湿了鞋底儿,可福大娘子家便是不同些,我心里头记挂着呢。”
福常氏听着这暖心窝的话,笑了笑:“劳你记挂着,逢着下雨,出趟门不容易,今儿就在我家吃个午饭。你是知道的,我剁的肉馅,掐出来的丸子炖了汤最是鲜美,我记得你以前吃过一回,还夸过我的手艺。”
“早两年的事,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味好的哟,”李桂香眉开眼笑的夸:“我吃过的肉丸汤,多的数不清,就数你做的肉丸汤味道最是清甜鲜美,你一提啊,我还真有点馋,但今儿不成,不凑巧,我妯娌今儿生辰,昨儿就说让家里老少过去吃个饭。我心里头惦记着年姐儿,寻思着早点过来趟,一会还得往我小叔子家赶,给我妯娌搭把手张罗饭菜。”
“她好心好意的让家里老少过去吃饭,总不能真的掐着点儿过去上桌吃饭,”李桂香说笑了两句,话一转又着说:“前儿我去了趟乡下,善景坊张家问我要几个未留头的小姑娘,我在外头寻摸了两三日,想着你家年姐儿,也分外留意穷乡僻壤荒远山坳里的穷苦人家,愿意出个小子作上门女婿的有几户,有的呢我刚露口风就开大口,十分贪心的要这个数,”她伸出一个手指。
总不能是一两银子,福常氏瞧着支大娘子脸上的神态,就晓得一个手指,约摸是十两银,暗暗吸了口气。
“除了钱,还要粮要布,那嘴脸真的是少见的皮厚,我懒得跟她废话。还有两户呢,要价不高,但是那小子吧……”李桂香脸上掩不住的嫌弃:“年姐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是真不忍心,招个歪瓜裂枣上门,那日子咋过哟,”她摆着手摇着头:“不成不成,咱年姐儿怎么着也得配个样貌端正的。”
“对对对,是这么个理。”福常氏心里高兴,喜滋滋的说:“支大娘子喝茶,我再给你沏一碗,我就说年姐儿的事交给你,最是放心,交给旁人我都睡不踏实,这事不好寻摸啊,还得是支大娘子,打小看着年姐儿长大,晓得疼惜孩子,”说着话,她又麻利的沏了杯热茶递给支大娘子:“年姐儿也晓得疼惜大娘子呢,上回见着你,手帕仿佛有些旧,颜色不显,她特意绣了条新帕子,说是要亲手送给你,不凑巧,年姐儿月姐儿前脚刚出门你就过来了,她俩去锦彩阁交绣活呢。”
福常氏进了年姐儿屋里,很快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条帕子,颜色鲜亮:“你看,上面绣的是迎春花,”她指了指屋外头:“喏,院墙角的迎春,这会儿刚开花,等过些日子,那花儿开的才叫热闹呢。下回你寻个没事的日子过来,看看院里的迎春,再尝尝我做的肉丸汤,还是不是以前的老手艺。”
“行行行,”李桂香接过福大娘子递来的帕子,笑的合不拢嘴,要不怎么说,她就心疼年姐儿,年姐儿招人疼,多可心的孩子啊:“下回啊,我掐着饭点儿过来吃你做的肉丸汤。”
絮叨了会家常,气氛越说越热络,总算是来到了正事儿上。
有这么一户人家,家里兄弟六个,儿子多是好事,太多了又成了愁,没钱张罗媳妇啊,长得倒也不算差,个头不高不矮,支大娘子还特意瞄了两眼,略比她高一点,年姐儿和她一般高,就个头来说,能这样儿算是不错了。
愿意出来作上门女婿的,是家中的老四老五,光看面相老实本分,交谈几句,稍有点木讷,干活倒是一把好手。
李桂香说:“我心里有点意动,就多留了会,看着老四老五干活,这么大的木头,”她拿手比划着:“石斧挥的相当利索,你是知道的,石斧哪有铁斧好使,得有蛮劲儿才能劈的动柴,片刻功夫一堆木头就劈了个干净,整整齐齐码在柴棚里,地上的木屑捡了放灶间,说是留着引火。我观察着,院子屋里穷是穷了点,收拾的整洁,看的出来是个能过日子的,都说买猪看圈,招上门女婿也得多看看爹娘,俩口子看着也是本分人。”
“在哪呢?远不远?那家人怎么说?”福常氏听着也挺心动,木讷点没啥,会做事能吃苦扛得住累就行。
“作阳镇下面的柳河村,估摸着你也不清楚,柳河村往山里进再翻过两座山有个石山坳,就那山坳里,姓刘,穷是真穷,六个小子没一个成婚,实在是没钱张罗,一家子忙忙碌碌年头到年尾仅够温饱,我稍微探了下,俩口子的意思是,人满意的话,你家想怎么张罗都行,出多少钱也看你们的意思,不能比周边聘礼低,我打听了下,那边聘礼三五两银子算是大面儿。”
瞧着男方那边似乎不是多事的人家,确实老实本分,福常氏越听越心动,三五两银子家里还是能拿出来的:“是不是还有旁的事?”她瞅着,支大娘子蹙着眉头略有为难的样子。
“刘家俩口子想让我帮刘老大刘老二张罗婚事,这倒也没什么,就辛苦了些,为着年姐儿我也愿意多跑两趟,不过,还有一条,我是越琢磨越有点不得劲,不好拿主意,让你们自个看着商量商量。刘家的意思是,虽说作了上门女婿,不等于断了亲缘关系,该来往还是要来往,嫁出去的儿子也依旧是刘家的儿子,兄弟几个打断骨头连着筋,相帮相助才是正理儿。”
李桂香说:“你们一家子老少,我看的清楚,也就月姐儿性子强些,岁姐儿计较清楚不肯吃半点亏,但这两个……迟早是要嫁出去的,出嫁的姑娘家,总归有太多不方便。刘家老四老五好是好,一年多里,我寻摸几十户,就这户不说样样行,倒是样样都不算太差,年姐儿配他勉强就行,招婿嘛,总归要吃亏些。”
“就是刘家话里话外的意思……”李桂香不好多说:“也挺明白,八成是存着让出嫁的儿子拉扯家里的兄弟,真结了亲,日子会过成什么样,不好说。”
眼看要进巳时,不能在福家耽搁着,还得上小叔子家给妯娌搭把手。说了许多话,嘴干,临走前李桂香端起桌上的茶咕噜咕噜喝,不烫不凉刚刚好,她放下茶杯,拿出绣着迎春花的新帕子,轻轻的抚了抚嘴角茶水:“也别太着急,年姐儿说大吧,离十六岁的生辰还有一个多月,实在不好拿主意,先搁一搁也成,我再寻摸个一年半载,找不着更好的,刘家那样儿,一年半载的出不了大变化,兴许还能招了作上门女婿,总之你们夫妻商量着,有了主意给我捎个信。”
福常氏收了满腹心绪,笑盈盈的送着支大娘子出屋。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10万+这回若无特殊情况应该能日更至完结。
旧文农妇正在慢慢重新捋,近段会捡起更新一点点的填坑